红楼梦 - 第051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


第051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

  话说众人闻得宝琴将素昔所经过各省内古迹为题,作了十首怀古绝句,内隐十物,皆说:「这自然新巧!」都争着看时,只见写道是:

  赤壁怀古
  赤壁尘埋水不流,徒留名姓载空舟。喧阗一炬悲风冷,无限英魂在内游。

  交趾怀古
  铜柱金城振纪纲,声传海外播戎羌。马援自是功劳大,铁笛无烦说子房。

  钟山怀古
  名利何曾伴女身,无端被诏出凡尘。牵连大抵难休绝,莫怨他人嘲笑频。

  淮阴怀古
  壮士须防恶犬欺,三齐位定盖棺时。寄言世俗休轻鄙,一饭之恩死也知。

  广陵怀古
  蝉噪鸦栖转眼过,隋堤风景近如何?只缘占尽风流号,惹得纷纷口舌多。

  桃叶渡怀古
  衰草闲花映浅池,桃枝桃叶总分离。六朝梁栋多如许,小照空悬壁上题。

  青冢怀古
  黑水茫茫咽不流,冰弦拨尽曲中悉。汉家制度诚堪笑,樗栎应惭万古羞。

  马嵬怀古
  寂寞脂痕积汗光,温柔一旦付东洋。只因遗得风流迹,此日衣裳尚有香。

  蒲东寺怀古
  小红骨贱一身轻,私掖偷携强撮成。虽被夫人时吊起,已经勾引彼同行。

  梅花怀古
  不在梅边在柳边,个中谁拾画婵娟?团圆莫忆春香到,一别西风又一年。

  众人看了,都称奇妙。宝钗先说道:「前八首都是史鉴上有据的;后二首却无考,我们也不大懂得,不如另作两首为是。」黛玉忙拦道:「这宝姐姐也忒胶柱鼓瑟、矫柔造作了。两首虽于史鉴上无考,咱们虽不曾看这些外传,不知底里,难道咱们连两本戏文也没见过不成?那三岁的孩子也知道,何况咱们?」探春便道:「这话正是了。」

  李纨又道:「况且他原走到这个地方的。这两件事虽无考,古往今来,以讹传讹,好事者竟故意的弄出这古迹来以愚人。比如那年上京的时节,便是关夫子的坟,倒见了三四处。关夫子一生事业,皆是有据的,如何又有许多的坟?自然是后来人敬爱他生前为人,只怕从这敬爱上穿凿出来,也是有的。及至看《广舆记》上,不只关夫子的坟多,自古来有名望的人,那坟就不少。无考的古迹更多。如今这两首诗虽无考,凡说书唱戏,甚至于求的签上都有。老少男女,俗语口头,人人皆知皆说的。况且又并不是看了《西厢记》《牡丹亭》的词曲,怕看了邪书了。这也无妨,只管留着。」宝钗听说,方罢了。大家猜了一回,皆不是的。

  冬日天短,觉得又是吃晚饭时候,一齐往前头来吃晚饭。因有人回王夫人说:「袭人的哥哥花自芳,在外头回进来说,他母亲病重了,想他女孩儿。他来求恩典,接袭人家去走走。」王夫人听了,便说:「人家母女一场,岂有不许他去的!」一面就叫了凤姐来告诉了,命他酌量办理。凤姐儿答应了,回至房中,便命周瑞家的去告诉袭人原故。吩咐周瑞家的:「再将跟着出门的媳妇传一个,你们两个人,再带两个小丫头子,跟了袭人去。分头派四个有年纪跟车的。要一辆大车,你们带着坐,一辆小车,给丫头们坐。」周瑞家的答应了,才要去,凤姐又道:「那袭人是个省事的,你告诉说我的话:叫他穿几件颜色好衣裳,大大的包一包袱衣裳拿着,包袱也要好好的,手炉也拿好的。临走时,叫他先到这里来我瞧。」周瑞家的答应去了。

  半日,果见袭人穿戴了,两个丫头与周瑞家的拿着手炉与衣包。凤姐看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,倒也华丽;又看身上穿着桃红百花刻丝银鼠袄,葱绿盘金彩绣绵裙,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。凤姐笑道:「这三件衣裳都是老太太的,赏了你,倒是好的;但这褂子太素了些,如今穿着也冷,你该穿一件大毛的。」袭人笑道: 「太太就给了这灰鼠的,还有一件银鼠的。说赶年下再给大毛的呢。」凤姐笑道:「我倒有一件大毛的,我嫌风毛儿出不好了,正要改去,也罢,先给你穿去罢。等年下太太给你做的时节,我再改罢。只当你还我的一样。」众人都笑道:「奶奶惯会说这话。成年家大手大脚的,替太太不知背地里赔垫了多少东西,真真赔的是说不出来的,哪里又和太太算去?偏这会子又说这小气话取笑儿来了。」凤姐笑道:「太太哪里想得到这些?究竟这又不是正经事。再不照管,也是大家的体面;说不得我自己吃些亏,把众人打扮体统了;宁可我得个好名儿也罢了。一个一个『烧糊了的卷子』似的,人先笑话我,说我当家倒把人弄出 花子来了。」众人听了,都叹说:「谁似奶奶这样圣明!在上体贴,在下又疼顾下人。」

  一面说,一面只见凤姐命平儿将昨日那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拿出来,与了袭人。又看包袱,只得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夹包袱,里面只见包着两件半旧绵袄与皮褂子。凤姐又命平儿把一个玉色紬里的哆囉呢包袱拿出来,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。平儿走去拿了出来:一件是半旧大红猩猩毡的,一件是半旧大红羽缎的。袭人道:「一件就当不起了。」平儿笑道:「你拿这猩猩毡的。把这件顺手带出来,叫人给邢大姑娘送去。昨儿这么大雪,人人都穿着不是猩猩毡,就是羽缎的,十来件大红衣裳,映着大雪,好不齐整!只有他穿着那几件旧衣服,越发显得拱肩缩背,好不可怜见的!如今把这件给他罢。」

  凤姐笑道:「我的东西,他私自就要给人。我一个还花不够,再添上你提着,更好了!」众人笑道:「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,疼爱下人;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气的,只以东西为事,不顾下人的,姑娘哪里敢这样?」凤姐笑道:「所以知道我的心的,也就是他还知三分罢了。」说着,又嘱咐袭人道:「你妈要好了就罢;要不中用了,只管住下,打发人来回我,我再另打发人给你送铺盖去。可别使他们的铺盖和梳头的家伙。」又吩咐周瑞家的道:「你们自然是知道这里的规距的,也不用我吩咐了。」周瑞家的答应:「都知道:我们这去到那里,总叫他们的人回避。若住下,必是另要一两间内房的。」说着,跟了袭人出去,又吩咐小厮预备灯笼,遂坐车往花自芳家中来,不在话下。

  这里凤姐又将怡红院的嬷嬷唤了两个来,吩咐道:「袭人只怕不来家了,你们素日知道哪个大丫头知好歹,派出来在宝玉屋里上夜,你们也好生照管着,别由著宝玉胡闹。」两个嬷嬷答应着去了,一时来回说:「派了晴雯和麝月在屋里,我们四个人原是轮流着带管上夜的。」凤姐听了点头,又说道:「晚上催他早睡,早晨催他早起。」老嬷嬷们答应了,自回园去。

  一时果有周瑞家的带了信回凤姐,说:「袭人之母业已停床,不能回来。」凤姐回明了王夫人,一面着人往大观园去取他的铺盖妆奁。宝玉看着晴雯、麝月二人打点妥当。送去之后,晴雯、麝月皆卸罢残妆,脱换过裙袄。晴雯只在薰笼上围坐,麝月笑道:「你今儿别装小姐了,我劝你也动一动儿。」晴雯道:「等你们都去净了,我再动不迟。有你们一日,我且受用一日。」麝月笑道:「好姐姐,我铺床,你把那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,上头的划子划上。你的身量比我高些。」说着,便去与宝玉铺床。晴雯「嗐」了一声,笑道:「人家才坐暖和了,你就来闹。」

  此时宝玉正坐着纳闷,想袭人之母不知是死是活,忽听见晴雯如此说,便自己起身出去,放下镜套,划上消息。进来笑道:「你们暖和罢,我都弄完了。」晴雯笑道:「终久暖和不成,我又想起来,汤婆子还没拿来呢。」麝月道:「这难为你想着!他素日又不要汤壸,咱们那薰笼上又暖和,比不得那屋里炕冷,今儿可以不用。」宝玉笑道:「你们两个都在那上头睡了,我这外边没个人,我怪怕的,一夜也睡不着。」晴雯道:「我是在这里睡的,麝月,你叫他往外边睡去。」说话之间,天已一更,麝月早已放下帘幔,移灯炷香,伏侍宝玉卧下,二人方睡。晴雯自在薰笼上,麝月便在暖阁外边。

  至三更以后,宝玉睡梦之中,便叫袭人。叫了两声,无人答应,自己醒了,方想起袭人不在家,自己也好笑起来。晴雯已醒,因唤麝月道:「连我都醒了,你守在旁边还不知道,真是挺死尸呢!」麝月翻身打个哈哈笑道:「他叫袭人,与我什么相干!」因问:「做什么?」宝玉说:「要吃茶。」麝月忙起来,单穿着红紬小绵袄儿。宝玉道:「披了我的皮袄再去,仔细冷着。」麝月听说,回手便把宝玉披着起夜的一件貂颏满襟暖袄披上,下去向盆内洗洗手,先倒了一钟温水,拿了大漱盂,宝玉漱了口,向茶桶上取了茶碗,先用温水过了,向暖壸中倒了半碗茶,递与宝玉吃了;自己漱了一漱,吃了半碗。晴雯笑道:「好妹妹,也赏我一口儿!」麝月笑道:「越发上脸儿了!」晴雯道:「好妹妹,明儿晚上你别动,我伏侍你一夜,何如?」麝月听说,只得也伏侍他漱了口,倒了半碗茶,给他吃了。

  麝月笑道:「你们两个别睡,说着话儿,我出去走走回来。」晴雯道:「外头有个鬼等着你呢。」宝玉道:「外头自然有月亮的。我们说着话,你只管去。」一面说,一面嗽了两声。麝月便开了后房门,揭起毡帘一看,果然好月色。晴雯等他出去,便欲唬他玩耍。仗着素日比别人气壮,不畏寒冷,也不披衣,只穿着小袄,便蹑手蹑脚的下了薰笼,随后出来。宝玉笑劝道:「罢,冻着不是玩的!」晴雯只摆手,随后出了屋门,只见月光如水。忽然一阵微风,只觉侵体透骨,不禁毛骨森然。心下自思道:「怪道人说热身子不可被风吹,这一冷果利害。」

  一面正要唬他,只听宝玉在内高声说道:「晴雯出来了!」晴雯忙回身进来,笑道:「哪里就唬死他了?偏你惯会这么蝎蝎螫螫老婆子的样儿!」宝玉笑道:「倒不是怕唬坏了他,头一件你冻着也不好;二则他不防,不免一喊,倘或惊醒了别人,不说咱们是玩意儿,倒反说:『袭人才去了一夜,你们就见神见鬼的。』你来把这边被掖掖罢。」晴雯听说,便上来掖了一掖,伸手进去,就渥一渥时,宝玉笑道:「好冷手!我说看冻着!」一面又见晴雯两腮如胭脂一般,用手摸一摸,也觉冰冷。宝玉道:「快进被来来渥渥罢。」

  一语未了,只听「咯呼」一声门响,麝月慌慌张张的笑着进来,说道:「唬了我一跳好的!黑影子里,山子石后头,只见一个人蹲着;我才要叫喊,原来是那个大锦鸡,见了人,一飞,飞到亮处来,我才看真了,若冒冒失失一嚷,倒闹起人来。」一面说,一面洗手,又笑道:「晴雯出去了?我怎么没见?一定是唬我去了。」宝玉笑道:「这不是他?在这里渥着呢!我若不嚷的快,可是倒唬一跳的。 」晴雯笑道:「也不用我唬去,这小蹄子已经自怪自惊的了。」一面说,一面仍回自己被中去。麝月道:「你就这么跑解马的打扮儿,伶伶俐俐的出去了不成?」宝玉笑道:「可不就这么出去了!」麝月道:「你死不拣好日子!你出去白站一站瞧,把皮不冻破了你的!」说着又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,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了一埋,拈了两块速香放上,仍旧罩了。至屏后,剔亮了灯,方才睡下。

  晴雯因方才一冷,如今又一暖,不觉打了两个喷嚏。宝玉叹道:「如何!到底伤了风了。」麝月笑道:「他早起就嚷不受用,一日也没吃正经饭,他这会不说保养着些,还要捉弄人;明儿病了,叫他自作自受。」宝玉问道:「头上热不热?」晴雯嗽了两声,说道:「不相干,哪里这么娇嫩起来!」说着,只听外间屋里格上的自鸣钟「当当」的两声,外间值宿的老嬷嬷嗽了两声,因说道:「姑娘们睡吧,明儿再说笑罢。」宝玉方悄悄笑道:「咱们别说话,又惹他们说话。」说着,方大家睡了。

  至次日起来,晴雯果觉有些鼻塞声重,懒待动弹。宝玉道:「快别声张!太太知道,又要叫你搬回家去养息。家里纵好,到底冷些,不如在这里。你就在里间屋里躺着,我叫人请大夫,悄悄的后门来瞧瞧就是了。」晴雯道:「虽这么说,你到底要告诉大奶奶一声儿;不然,一时大夫来了,人问起来,怎么说呢?」宝玉听了有理,便唤了一个老嬷嬷来,吩咐道:「你回大奶奶去,就说晴雯自冻着了些,不是什么大病。袭人又不在家,他若家去养病,这里更没有人了。传一个大夫,悄悄的从后门进来瞧瞧,别回太太罢。」老嬷嬷去了,半日来回说,大奶奶知道了,说吃两剂药好了便罢;若不好时,还是出去为是。如今的时气不好,沾带了别人事小,姑娘们身子要紧。

  晴雯睡在暖阁里,只管咳嗽,听了这话,气的喊道:「我哪里就害瘟病了?生怕招了人!我离了这里,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要头疼脑热的!」说着,便真要起来。宝玉忙按他,笑道:「别生气,这原是他的责任,生恐太太知道了说他。不过白说一句。你素昔好生气,如今肝火自然又盛了。」

  正说时,人回:「大夫来了。」宝玉便走过来,避在书架后面,只见两三个后门口的老嬷嬷带了一个太医进来。这里的丫头都回避了,有三四个老嬷嬷,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,晴雯从幔中单伸出手来。那太医见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,足有二三寸长,尚有金凤仙花染的通红的痕迹,便回过头来。有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绢子掩了。那太医方诊了一会,起身到外间,向嬷嬷们说道:「小姐的症是外感内滞。近日时气不好,竟算是个小伤寒。幸亏是小姐,素日饮食有限,风寒也不大,不过是气血原弱,偶然沾染了些,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。」说着,便又随婆子们出去。

  彼时李纨已遣人知会过后门上的人及各处丫鬟回避,大夫只见了园中的景致,并不曾见一个女子。一时出了园门,就在守园的小厮们的班房内坐了,开了药方。老嬷嬷道:「老爷且别去,我们小爷啰唆,恐怕还有话问。」太医忙道:「方才不是小姐,是位爷不成?那屋子竟是绣房,又是放下幔子来瞧的,如何是位爷呢?」老嬷嬷悄悄笑道:「我们的老爷,怪道小子才说:『今儿请了一位新太医来了。』真不知我们家的事!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,那人是他屋里的丫头,倒是个大姐;哪里是小姐的绣房?小姐病了,你那么容易就进去了」说着,拿了药方进去。

  宝玉看时。上面有紫苏、桔梗、防风、荆芥等药,后面又有枳实、麻黄。宝玉道:「该死,该死!他拿着女孩儿们也像我们一样的治法,如何使得?凭他有什么内滞,这枳实、麻黄如何禁得?谁请了来的?快打发他去罢!再请一个熟的来罢。」老婆子道:「用药好不好,我们不知道。如今再叫小厮去请王太医去倒容易,只是这大夫又不是告诉总管房请的,这马钱是要给他的。」宝玉道:「给他多少?」婆子道:「少了不好看,也得一两银子,才是我们这样门户的礼。」宝玉道:「王太医来了,给他多少?」婆子笑道:「王太医和张太医每常来了,也没个给钱的,不过每年四节,一大趸儿送礼;那是一定的年例。这个人新来了一次,须得给他一两银子去。」

  宝玉听说,便命麝月去取银子。麝月道:「花大姐姐还不知道搁在哪里?」宝玉道:「我常见他在那小螺甸柜子里拿银子,我和你找去。」说着,二人来至袭人堆东西的屋内,开了螺甸柜子,上一格子都是些笔墨、扇子、香饼、各色荷包、汗巾等类的东西;下一格却有几串钱。于是开了抽屉,才见一个小簸箩内放着几块银子,倒也有戥子。麝月便拿了一块银子,提起戥子来问宝玉:「哪是一两的星儿?」宝玉笑道:「你问我有趣儿,你倒成了是才来的了!」麝月也笑了,又要去问人。宝玉道:「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。又不做买卖,算这些做什么!」麝月听了,便放下戥子,拣了一块,掂了一掂笑道:「这一块只怕是一两了。宁可多些好,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:不说咱们不认得戥子,倒说咱们有心小器似的。」那婆子站在门口笑道:「那是五两的锭子夹了半个,这一块至少还有二两呢!这会子又没夹剪,姑娘收了这块,再拣一块小些的罢。」麝月早关了柜子出来,笑道:「谁又找去呢,多少你拿了就完了!」宝玉道:「你快叫茗烟再请个大夫来罢。」婆子接了银子,自去料理。

  一时茗烟果请了王太医来,先诊了脉,后说病症,也与前头不同。方子上果然没有枳实、麻黄等药,倒有当归、陈皮、白芍等药。那分两较先也减了些。宝玉喜道:「这才是女孩子们的药。虽疏散,也不可太过。旧年我病了,却是伤寒,内里饮食停滞,他瞧了,还说我禁不起麻黄、石膏、枳实的狼虎药。我和你们就如秋天芸儿进我的那才开的白海棠是的;我禁不起的药,你们哪里禁得起?比如人家坟里大杨树,看着枝叶茂盛,都是空心的。」麝月笑道:「野坟里只有杨树,难道就没有松树不成?最讨人嫌的是杨树,那么大树,叶子只一点儿;没一丝风,它也是乱响。你偏比它,你也太下流了。」宝玉笑道:「松柏不敢比,连孔夫子都说:『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』,也可知这两件东西高雅,不怕臊的才拿它混比呢。」

  说着,只见老婆子取了药来。宝玉命把煎药的银吊子找了出来,就命在火盆上煎。晴雯因说:「正经给他们茶房里煎去罢!弄的这屋里药气,如何使得?」宝玉道:「药气比一切的花香还香呢!神仙采药烧药,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药,最妙的一件东西!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,就只少药香,如今恰好全了。」一面说,一面早命人煨上。又嘱咐麝月打点些东西,叫个老嬷嬷去看袭人,劝他少哭。一一妥当,方过前边来贾母王夫人处问安吃饭。

  正值凤姐儿和贾母王夫人商议说:「天又短,又冷,不如以后等大嫂子带着姑娘们在园子里吃饭;等天暖和了,再来回的跑,也不妨。」王夫人笑道:「这也是好主意。刮风下雪倒便宜。吃东西受了冷气也不好;空心走来,一肚子冷气,压上东西也不好。不如园子后门里头的五间大房子,横竖有女人们上夜的,挑两个厨子女人在那里单给他姐妹们弄饭。新鲜菜蔬是有分例的,在总管账房里支了去,或要钱,要东西。那些野鸡獐麃各样野味,分些给他们就是了。」贾母道:「我也正想着呢,就怕又添一个厨房多事些。」凤姐道:「并不多事:一样的分例,这里添了,那里减了。就便多费些事,小姑娘们受了冷气,别人还可,第一,林妹妹如何禁得住?就连宝兄弟也禁不住。况兼众位姑娘都不是结实身子。」

  凤姐儿说毕,未知贾母如何回答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