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游记 - 第008回 我佛造经传极乐 观音奉旨上长安


第008回 我佛造经传极乐 观音奉旨上长安

  试问禅关:参求无数,往往到头虚老。磨砖造镜,积雪为粮,迷了几多年少?
  毛吞大海,芥纳虚弥,金色头陀微笑。悟时超十地三乘,凝滞了四生六道。
  谁听得绝想崖前,无阴树下,杜宇一声春晓?曹溪路险,鹫岭云深,此处故人音杳。
  千丈水崖,五叶莲开,古殿帘垂香袅。识破源流,便见龙王三宝。

  这一篇词名苏武慢。话表我佛如来,辞别了玉帝,回至雷音宝刹,但见那三千诸佛、五百阿罗、八大金刚、无边菩萨,一个个都执着幢幡宝盖,异宝仙花,摆列在灵山仙境,娑罗双林之下接迎。如来驾住祥云,对众道:「我以甚深般若,遍观三界。根本性原,毕竟寂灭。同虚空相,一无所有。殄伏乖猴,是事莫识。名生死始,法相如是。」说罢,放舍利之光,满空有白虹四十二道,南北通连。

  大众见了,皈身礼拜。少顷间,聚庆云彩雾,登上品莲台,端然坐下。那三千诸佛、五百罗汉、八金刚、四菩萨,合掌近前礼毕,问曰:「闹天宫搅乱蟠桃者,何也?」如来道:「那厮乃花果山产的一妖猴,罪恶滔天,不可名状;概天神将俱莫能降伏;虽二郎捉获,老君用火锻炼,亦莫能伤损。我去时,正在雷将中间扬威耀武,卖弄精神;被我止住兵戈,问他来历,他言有神通,会变化,又驾筋斗云,一去十万八千里。我与他打了个赌赛,他出不得我手,却将他一把捉住,指化五行山,封压他在那里。玉帝大开金阙瑶宫,请我做了首席,立『安天大会』谢我,却方辞驾而回。」大众听言喜悦,极口称扬,谢罢,各分班而退,各执乃事,共乐天真。

  果然是瑞霭漫天竺,虹光拥世尊。西方称第一,无相法王门。常见玄猿献果,麋鹿衔花;青鹭舞,彩凤鸣;灵龟捧寿,仙鹤擒芝。安享净土只园,受用龙宫沙界。日日开花,时时果熟。习静归真,参禅果正。不灭不生,不增不减。烟霞缥渺随来往,寒暑无侵不记年。

  诗曰:
  去来自在任优游,也无恐怖也无愁。极乐场中俱坦荡,大千之处没春秋。

  佛祖居于灵山大雷音宝刹之间,一日,唤聚诸佛、阿罗、揭諦、菩萨、金刚、比丘僧、尼等众曰:「自伏乖猿安天之后,我处不知年月,料凡间有半千年矣。今值孟秋望日,我有一宝盆,聚设百样奇花,千般异果等物,与汝等享此『盂兰盆会』,如何?」概众一个个合掌,礼佛三匝领会。如来却将宝盆花果品物,着阿难捧定,着迦叶布散。大众感激,各献诗伸谢。

  福诗曰:
  福星光耀世尊前,福纳弥深远更棉。福德无疆同地久,福缘有庆与天连。
  福田广种年年盛,福海洪深岁岁坚。福满乾坤多福荫,福增无量永周全。

  禄诗曰:
  禄重如山彩凤鸣,禄随时泰祝长庚。禄添万斛身康健,禄享千钟世太平。
  禄俸齐天还永固,禄名似海更澄清。禄思远继多瞻仰,禄爵无边万国荣。

  寿诗曰:
  寿星献彩对如来,寿域光华自此开。寿果满盘生瑞霭,寿花新采插莲台。
  寿诗清雅多奇妙,寿曲调音按美才。寿命延长同日月,寿如山海更悠哉。

  众菩萨献毕。因请如来明示根本,指解源流,那如来微开善口,敷演大法,宣扬正果,讲的是三乘妙典,五蕴楞严。但见那天龙围绕,花雨缤纷。正是:禅新朗照千江月,真性情涵万里天。

  如来讲罢,对众言曰:「我观四大部洲,众生善恶,各方不一;东胜神洲者,敬天礼地,心爽气平;北巨卢洲者,虽号杀生,只因糊口,性拙情疏,无多作践;我西牛贺洲者,不贪不杀,养气潜灵,随无上真,人人固寿;但那南赡部洲者,贪淫乐祸,多杀多争,正所谓口舌凶场,是非恶海。我今有三藏真经,可以劝人为善。」诸菩萨闻言,合掌皈依。向佛前问曰:「如来有哪三藏真经?」如来曰:「我有法一藏,谈天;论一藏,说地;经一藏,度鬼。三藏共计三十五部,该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,乃是修真之经,正善之门。我待要送上东土,叵耐那方众生愚蠢,毁谤真言,不识我法门之旨要,怠慢了瑜迦之正宗。怎么得一个有法力的,去东土寻一个善信,叫他苦历千山,远经万水,到我处求取真经,永传东土,劝化众生,却乃是个山大的福缘,海深的善庆。谁肯去走一遭来?」当有观音菩萨,行近莲台,礼佛三匝道:「弟子不才,愿上东土寻一个取经人来也。」诸众抬头观看,那菩萨:

  礼圆四德,智满金身。缨络垂珠翠,香环结宝明。乌云巧叠盘龙髻,绣带轻飘彩凤翎。碧玉钮,素罗袍,祥光笼罩;锦绒裙,金落索,瑞气遮迎。眉如小月,眼似双星。玉面天生喜,朱唇一点红。净瓶甘露年年盛,斜插垂杨岁岁青。解八难,度群生,大慈悯;故镇太山,居南海,救苦寻声,万称万应,千圣千灵。兰心欣紫竹,蕙性爱香藤。他是落迦山上慈悲主,湖音洞里活观音。

  如来见了,心中大喜道:「别个是也去不得,须是观音尊者,神通广大,方可去得。」菩萨道:「弟子此去东土,有什言语吩咐?」如来道:「这一去,要踏看路道,不许在霄汉中行,须是要半云半雾;目过山水,谨记程途远近之数,叮咛那取经人。但恐善信难行,我与你五件宝贝。」及命阿难、迦叶,取出「锦襕袈裟」一领,「九环锡杖」一根,对菩萨言曰:「这袈裟、锡杖,可与那取经人亲用。若肯坚心来此,穿我的袈裟,免墯轮回;持我的锡杖,不遭毒害。」这菩萨皈依拜领。

  如来又取出三个箍儿,递与菩萨道:「此宝唤做『紧箍儿』;虽是一样三个,但只是用各不同。我有『金紧禁』的咒语三篇。假若路上撞见神通广大的妖魔,你须是劝他学好,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。他若不伏使唤,可将此箍儿与他戴在头上,自然见肉生根。各依所用的咒语念一念,眼胀头痛,脑门皆裂,管叫他入我门来。」那菩萨闻言,踊跃作礼而退。即唤惠岸行者随行。那惠岸使一条浑铁棍,重有千斤,只在菩萨左右,做一个降魔的大力士。菩萨遂将锦襕袈裟,做一个包裹,令他背了。菩萨将金箍藏了,执了锡杖,径下灵山。这一去,有分教:佛子还来归本愿,金蝉长老裹栴檀。

  那菩萨到山脚下,有玉真观金顶大仙在观门首接住,请菩萨献茶。菩萨不敢久停,曰:「今领如来法旨,上东土寻取经人去。」大仙道:「取经人几时方到?」菩萨道:「未定,约摸二三年间,或可到此。 」遂辞了大仙,半云半雾,约记程途。有诗为证。

  诗曰:
  万里相寻自不言,却云谁得意难全?求人忽若浑如此,是我平生岂偶然?
  传道有方成妄语,说明无信也虚传。愿倾肝胆寻相识,料想前头必有缘。

  师徒二人正走间,忽然见弱水三千,乃是流沙河界。菩萨道:「徒弟啊,此处却是难行。取经人浊骨凡胎,如何得渡?」惠岸道:「师父,你看河有多远?」那菩萨停云步看时,只见:

  东连沙碛,西抵诸番;南达鸟弋,北通鞑靼。径过有八百里遥,上下有千万里远。水流一似地翻身,浪滚却如山耸背。洋洋浩浩,漠漠茫茫,十里遥闻万丈洪。仙槎难到此,莲叶莫能浮。衰草斜阳流曲浦,黄云影日暗长堤。哪里得客商来往?何曾有渔叟依栖?平沙无雁落,远岸有猿啼。只是红蓼花蘩知景色,白苹香细任依依。

  菩萨正然点头,只见那河中,泼剌一声响喨,水波里跳出一个妖魔来,十分丑恶。他生得:青不青,黑不黑,晦气色脸;长不长,短不短,赤脚筋躯。眼光闪烁,好似灶底双灯;口角ㄚ叉,就如屠家火砵。獠牙撑剑刃,红发乱蓬松。一声叱咤如雷吼,两脚奔波似滚风。

  那怪物手执一根宝杖,走上岸就捉菩萨,却被惠岸掣浑铁棒挡住,暍声「休走!」那怪物就持宝杖来迎。两个在流沙河边,这一场恶杀,真个惊人:

  木叉浑铁棒,护法显神通;怪物降妖杖,努力逞英雄。双条银蟒河边舞,一对神僧岸上冲。那一个威震流沙施本事,这一个力保观音建大功。那一个翻波跃浪,这一个吐雾喷风。翻波跃浪乾坤暗,吐雾喷风日月昏。那个降妖杖,好便似出山的白虎;这个浑铁棒,却就如卧道的黄龙。那个使将来,寻蛇拨草;这个丢开去,扑鹞分松。只杀得昏漠漠,星辰灿烂;雾腾腾,天地朦胧。那个久住弱水惟他狠,这个初出灵山第一功。

  他两个来来往往,战上数十合,不分胜负。那怪物架住了铁棒道:「你是哪里和尚,敢来与我抵敌?」木叉道:「我是托塔天王二太子木叉惠岸行者。今保我师父往东土寻取经人去。你是何怪,敢大胆阻路?」那怪方才醒悟道:「我记得你跟南海观音在紫竹林中修行,你为何来此?」木叉道:「那岸上不是我师父? 」怪物闻言,连声诺诺;收了宝杖,让木叉揪了去,见观音纳头下拜。告道:「菩萨,恕我之罪,待我诉告。我不是妖邪,我是凌霄殿下侍銮舆的卷帘大将。只因在蟠桃会上,失手打碎了玻璃盏,玉帝把我打了八百,贬下界来,变得这般模样。又叫七日一次,将飞剑来穿我胸脥百余下方回,故此这般苦恼。没奈何,饥寒难忍,三二日间,出波涛寻一个行人食用;不期今日无知,冲撞了大慈菩萨。」菩萨道:「你在天有罪,既贬下来,今又这等伤生,正所谓罪上加罪。我今领了佛旨,上东土寻取经人。你何不入我门来,皈依善果,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,上西天拜佛求经?我叫飞剑不来穿你。那时节功成免罪,复你本职,心下如何?」那怪道:「我愿皈正果。」又向前道:「菩萨,我在此间吃人无数,向来有几次取经人来,都被我吃了。凡吃的人头,抛落流沙,竟沉水底。这个水,鹅毛也不能浮。惟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 浮在水面,再不能沉。我以为异物,将索儿穿在一处,闲时拿来顽耍。这去,但恐取经人不得到此,却不是反误了我的前程也?」菩萨道:「岂有不到之理?你可将骷髅儿挂在头项下,等候取经人,自有用处。」怪物道:「既然如此,愿领教诲。」菩萨方与他摩顶受戒,指沙为姓,就姓了沙;起个法名,叫做沙悟净。当时入了沙门,送菩萨过了河,他洗心涤虑,再不伤生,专等取经人。

  菩萨与他别了,同木叉径奔东土。行了多时,又见一座高山,山上有恶气遮漫,不能步上。正欲驾云过山,不觉狂风起处,又闪上一个妖魔。他生得又什凶险。但见他:

  卷脏莲蓬吊搭嘴,耳如蒲扇显金睛。獠牙风利如钢剉,长嘴张开似火盆。
  金盔紧系腮边带,勒甲丝条蟒退鳞。手执钉钯龙探爪,腰挎弯弓月半轮。
  纠纠威风欺太岁,昂昂志气压天神。

  他撞上来,不分好歹,望菩萨举钉钯就筑。被木叉行者挡住,大喝一声道:「那泼怪,休得无礼!看棒!」妖魔道:「这和尚不知死活!看钯!」两个在山底下,一冲一撞,赌斗输赢。真个好杀:

  妖魔凶猛,惠岸威能。铁棒分心捣,钉钯劈面迎。播土扬尘天地暗,飞沙走石鬼神惊。九齿钯,光耀耀,双环响喨;一条棒,黑悠悠,两手飞腾。这个是天王太子,那个是元帅精灵。一个在普陀为护法,一个在山洞作妖精。这场相遇争高下,不知哪个亏输哪个赢?

  他两个正杀到好处,观世音在半空中,抛下莲花,隔开钯杖。怪物见了心惊,便问:「你是哪里和尚,敢弄什么个『眼前花』哄我?」木叉道:「我把你个肉眼凡胎的泼物!我是南海菩萨的徒弟。这是我师父抛来的莲花,你也不认得哩!」那怪物道:「南海菩萨,可是扫三灾救八难的观世音么?」木叉道:「不是他是谁?」怪物撇了钉钯,纳头下礼道:「老兄,菩萨在哪里?累烦你引见一引见。」木叉仰面指道:「那不是?」怪物朝上磕头,厉声高叫道:「菩萨,恕罪!恕罪!」

  观音按下云头。前来问道:「你是哪里成精的野豕,何方作怪的老彘敢在此间挡我?」那怪道:「我不是野豕,亦不是老彘,我本是天河里天蓬元帅。只因带酒戏弄嫦娥,玉帝把我打了二千锤,贬下尘凡。一灵真性,竟来夺舍投胎,不期错了道路,投在个母猪胎里,变得这般模样。是我咬死母猪,打死群彘,在此处占了山场,吃人度日。不期撞着菩萨,万望拔救,拔救。」菩萨道:「此山叫做什么山? 」怪物道:「叫做福陵山。山中有一洞,叫做云栈洞。洞里原有个卵二姐。他见我有些武艺,招我做个家长,又唤做『倒蹅门』。不上一年,他死了,将一洞的家当尽归我受用。在此日久年深,没有个赡身的勾当,只是依本等吃人度日。万望菩萨恕罪。」菩萨道:「古人云:『若要有前程,莫做没前程。』你既上界违法,今又不改凶心,伤生造孽,却不是二罪俱罚?那怪道:「前程!前程!若依你,叫我喝风!常言道:『依着官法打杀,依着佛法饿杀。』去也!去也!还不如捉个行人,肥腻腻的吃他家娘!管什么二罪,三罪,千罪,万罪!」菩萨道:「『人友善愿,天必从之』汝若肯归依正果,自有养身之处。世有五谷,尽能济饥,为何吃人度日?」怪物闻言,似梦方觉。向菩萨道:「我欲从正,奈何『获罪于天,无所祷也』!」菩萨道:「我领了佛旨,上东土寻取经人。你可跟他做个徒弟,往西天走一遭来,将功折罪,管叫你脱离灾瘴。」那怪满口道:「愿随!愿随!」菩萨才与他摩顶受戒,指身为姓,就姓了猪;替他取了法名,就叫做猪悟能。遂此领命归真,持斋把素,断绝了五荤三厌,专候那取经人。

  菩萨却与木叉辞了悟能,半兴云雾前来。正走处,只见空中有一条玉龙叫唤。菩萨近前问曰:「你是何龙,在此受罪?」那龙道:「我是西海龙王敖闰之子。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,我父王表奏天庭,告了忤逆。玉帝把我吊在空中,打了三百,不日遭诛。望菩萨搭救,搭救。」观音闻言,即与木叉撞上南天门里。早有邱、张二天师接着,问道:「何往?」菩萨道:「贫僧要见玉帝一面。」二天师急忙上奏。

  玉帝遂下殿迎接。菩萨上前礼毕道:「贫僧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,路遇孽龙悬吊,特来启奏,饶他性命,赐与贫僧,叫他与取经人做个脚力。 」玉帝闻言,即传旨敖宥,差天将解放,送与菩萨。菩萨谢恩而出。这小龙叩头谢活命之恩,听从菩萨使唤。菩萨把他送在深涧之中,只等取经人来,变做白马,上西方立功。小龙领命潜身不题。

  菩萨带引木叉行者过了此山,又奔东土。行不多时,忽见金光万道,瑞气千条。木叉道:「师父,那放光之处,乃是五行山了,见有如来的『压帖』在那里。」菩萨道:「此却是那搅乱蟠桃会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,今乃压在此也。」木叉道:「正是,正是。」师徒俱上山来,观看帖子,乃是「唵、嘛、呢、叭、咪、吽」六字真言。菩萨看罢,叹惜不已,作诗一首。

  诗曰:
  堪叹妖猴不奉公,当年狂妄逞英雄。欺心搅乱蟠桃会,大胆私行兜率宫。
  十万军中无敌手,九重天上有威风。自遭我佛如来困,何日舒身再显功!

  师徒们正说话处,早惊动了那大圣。大圣在山根下,高叫道:「是哪个在山上吟诗,揭我的短哩?」菩萨闻言,竟下山来寻看。只见那石崖之下,有土地、山神、监压大圣的天将都来拜接了菩萨,引至那大圣面前。看时,他原来压于石匣之中,口能言,身不能动。菩萨道:「姓孙的,你认得我吗?」大圣睁开火眼金睛,点着头儿高叫道:「我什么不认得你。你好的是那南海普陀落伽山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。承看顾!我在此度日如年,更无一个相知的来看我一看。你从哪里来也?」菩萨道:「我奏佛旨,上东土寻取经人去,从此经过,特留残步看你。」大圣道:「如来哄了我,把我压在此山,五百余年了,不能展挣,万望菩萨方便一二,救我老孙一救!」菩萨道:「你这厮罪业弥深,救你出来,恐你又生祸害,反为不美。」大圣道:「我已知悔了。但愿大慈悲指条门路,情愿修行。」这才是:

  人心生一念,天地尽皆知。善恶若无报,乾坤必有私。

  那菩萨闻得此言,满心欢喜。对大圣道:「圣经云:『出其言善,则千里之外应之;出其言不善,则千里之外违之。』你既有此心,待我到了东土大唐国寻一个取经的人来,叫他救你。你可跟他做个徒弟,秉教伽持,入我佛门,再修正果,如何?」大圣声声道:「愿去!愿去!」菩萨道:「既有善果,我与你起个法名。」大圣道:「我已有名了,叫做孙悟空。」菩萨又喜道:「我前面也有二人归降,正是『悟』字排行。你今也是『悟』字,却与他相合,甚好,甚好。这等也不消叮嘱,我去也。」那大圣见性明心归佛教。

  这菩萨留情在意访神僧。他与木叉离了此处,一直东来,不一日就到了长安大唐国。敛雾收云,师徒门便做两个疥癞游僧,入长安城里,早不觉天晚。行至大市街旁,见一座土地庙祠,二人径入,唬得那土地心慌,鬼兵胆战。知是菩萨,叩头接入。那土地又急跑报与城隍、社令,及满长安各庙神祇,都知是菩萨,参见告道:「菩萨,恕众神接迟之罪。」菩萨:「汝等切不可走漏一毫消息。我奉佛旨,特来此处寻访取经人。借你庙宇权住几日,待访着真僧即回。」众神各归本处,把个土地赶在城隍庙里暂住,他师徒们隐遁真形。

  毕竟不知寻出哪个取经人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附录 陈光蕊赴任逢灾 江流僧复雠报本

  ﹝清康熙年间汪象旭、黄周星加入此回于第九回﹞

  话表陕西大国长安城,乃历代帝王建都之地。自周、秦、汉以来,三州花似锦,八水绕坡流,真个是名胜之邦。彼时是大唐太宗皇帝登基,改元贞观,已登极十三年,岁在己已,天下太平,八方进贡,四海称臣。忽一日,太宗登位,聚集文武众官,朝拜礼毕,有魏征丞相出班奏道:「方今天下太平,八方宁静,应依古法,开立选场,招取贤士,擢用人材,以资化理。」太宗道:「贤卿所奏有理。」就传招贤文榜,颁布天下:各府州县,不拘军民人等,但有读书儒流,文义明畅,三场精通者,前赴长安应试。

  此榜行至海州地方,有一人,姓陈名萼,表字光蕊,见了此榜,即时回家,对母张氏道:「朝廷颁下黄榜,诏开南省,考取贤才,孩儿意欲前去应试。倘得一官半职,显亲扬名,封妻荫子,光耀门闾,乃儿之志也。特此禀告母亲前去。」张氏道:「我儿读书人,幼而学,壮而行,正该如此。但去赴举,路上须要小心,得了官,早早回来。」光蕊便吩咐家童收拾行李,即拜辞母亲,趱程前进。到了长安,正值大开选场,光蕊就进场,考毕,中选。及廷试三策,唐王御笔亲赐状元,跨马游街三日。

  不期游到丞相殷开山门首,有丞相所生一女,名唤温娇,又名满堂娇,未曾婚配,正高结彩楼,抛打绣毯卜婿。适值陈光蕊在楼下经过。小姐一见光蕊人材出众,知是新科状元,心内十分欢喜,就将绣毯抛下,恰打着光蕊的乌纱帽。猛听得一派笙萧细乐,十数个婢妾走下楼来,把光蕊马头挽住,迎状元入相府成婚。那丞相和夫人,即时出堂,唤宾人赞礼,将小姐配与光蕊。拜了天地,夫妻交拜毕,又拜了岳丈、岳母。丞相吩咐安排酒席,欢饮一宵。二人同携素手,共入兰房。

  次日五更三点,太宗驾坐金銮宝殿,文武众臣趋朝。太宗问道:「新科状元陈光蕊应授何官?」魏征丞相奏道:「臣查所属州郡,有江州缺官。乞我主授他此职。」太宗就命为江州州主,即令收拾起身,勿误限期。光蕊谢恩出朝,回到相府,与妻商议,拜辞岳丈、岳母,同妻前赴江州之任。离了长安登途。正是暮春天气,和风吹柳绿,细雨点花红。光蕊便道回家,同妻交拜母亲张氏。张氏道:「恭喜我儿,且又娶亲回来。」光蕊道:「孩儿叨赖母亲福庇,忝中状元,钦赐游街;经过丞相殷府门前,遇抛打绣毯适中,蒙丞相即将小姐招孩儿为婿。朝廷除孩儿为江州州土,今来接取母亲,同去赴任。」张氏大喜,收拾行程。在路数日,前至万花店刘小二家安下。张氏身体忽然染病,与光蕊道:「我身上不安,且在店中调养两日再去。」光蕊遵命。

  至次日早晨,见店门前有一人提着个金色鲤鱼叫卖,光蕊即将一贯钱买了。欲待烹与母亲吃,只见鲤鱼闪闪﹝目斩﹞眼,光蕊惊异道:「闻说鱼蛇﹝目斩﹞眼,必不是等闲之物!」遂问渔人道:「这鱼哪里打来的?」渔人道:「离府十五里洪江内打来的。」光蕊就把鱼送在洪江里去放了生。回店,对母亲道知此事。张氏道:「放生好事,我心什喜。」光蕊道:「此店已住三日了,钦限紧急,孩儿意欲明日起身,不知母亲身体好否?」张氏道:「我身子不快,此时路上炎热,恐添疾病;你可这里赁间房屋,与我暂住。付些盘缠在此,你两口儿先上任去,候秋凉却来接我。」光蕊与妻商议,就租了屋宇,付了盘缠与母亲,同妻拜辞前去。

  途路艰苦,晓行夜宿,不觉已到洪江渡口,只见梢子刘洪、李彪二人,撑船到岸迎接。也是光蕊前生合当有此灾难,撞着这冤家。光蕊令家童将行李搬上船去,夫妻正齐齐上船,那刘洪睁眼看见殷小姐面如满月,眼似秋波,樱桃小口,绿柳蛮腰,真个有沉鱼落雁之容,闭月羞花之貌,陡起狼心,遂与李彪设计,将船撑至没人烟处,候至夜静三更,先将家童杀死,次将光蕊打死,把尸首都推在水里去了。小姐见他打死了丈夫,他便将身赴水。刘洪一把抱住道:「你若从我,万事皆休!若不从时,一刀两断。」那小姐寻思无计,只得权时应承,顺了刘洪。那贼把船渡到南岸,将船付与李彪自管,他就穿了光蕊衣冠,带了官凭,同小姐往江州上任去了。

  却说刘洪杀死的家童尸首,顺水流去,惟有陈光蕊的尸首,沉在水底不动。有洪江口巡海夜叉见了,星飞报入龙宫,正值龙王升殿。夜叉报道:「今洪江口不知甚人把一个读书士子打死,将尸撇在水底。」龙王叫将尸抬来,放在面前,仔细一看道:「此人正是救我的恩人,如何被人谋死?常言道:『恩将恩报。』我今日须索救他性命,以报日前之恩。」即写下牒文一道,差夜叉径往洪州城隍、土地处投下,要取秀才魂魄来,救他的性命。城隍、土地遂唤小鬼把陈光蕊的魂魄交付与夜叉去。夜叉带了魂魄到水晶宫,禀见了龙王。

  龙王问道:「你这秀才,姓甚名谁?何方人氏?因甚到此,被人打死?」光蕊施礼道:「小生陈萼,表字光蕊,系海州弘农县人。忝中新科状元,叨授江州州土,同妻赴任,行至江边上船,不料梢子刘洪,贪谋我妻,将我打死、抛尸。乞大王救我一救!」龙王闻言道:「原来如此。先生,你前者所放金色鲤鱼,即我也。你是救我的恩人,你今有难,我岂有不救你之理?」就把光蕊尸身安置一壁,口内含一颗「定颜珠」,休叫损坏了,日后好还魂报仇。又道:「汝今真魂,权且在我水府中做个都领。」光蕊叩头拜谢,龙王设宴相待不题。

  却说殷小姐痛恨刘贼,恨不食肉寝皮,只因身怀有孕,未知男女,万不得已,权且勉强相从。转盼之间,不觉已到江州。吏书门皂,俱来迎接。所属官员,公堂设宴相叙。刘洪道:「学生到此,全赖诸公大力匡持。」属官答道:「堂尊大魁高才,自然视民如子,讼简刑清。我等合属有赖,何必过谦?」公宴已罢,众人各散。

  光阴迅速。一日,刘洪公事远出,小姐在衙思念婆婆、丈夫,在花亭上感叹,忽然身体困倦,腹内疼痛,晕闷在地,不觉生下一子。耳边有人嘱曰:「满堂娇,听吾叮嘱。吾乃南极星君,奉观音菩萨法旨,特送此子与你。异日声名远大,非比等闲。刘贼若回,必害此子,汝可用心保护。汝夫已得龙王相救,日后夫妻相会,子母团圆,雪冤报仇有日也。谨记吾言。快醒!快醒!」言讫而去。小姐醒来,句句记得,将子抱定。无计可施。

  忽然刘洪回来,一见此子,便要淹杀。小姐道:「今日天色已晚,容待明日抛去江中。」幸喜次早刘洪忽有紧急公事远出。小姐暗思:「此子若待贼人回来,性命休矣!不如及早抛弃江中,听其生死。倘或皇天见怜,有人救得,收养此子,他日还得相逢。──」但恐难以识认,即咬破手指,写下血书一纸,将父母姓名、跟脚原由,备细开载;又将此子左脚上一个小指,用口咬下,以为记验;取贴身汗衫一件,包裹此子,乘空抱出衙门。幸喜官衙离江不远。小姐到了江边,大哭一场。正欲抛弃,忽见江岸岸侧飘起一片木板,小姐即朝天拜祷,将此子安在板上,用带缚住,血书系在胸前,推放江中,听其所之。小姐含泪回衙不题。

  却说此子在木板上,顺水流去,一直流到金山寺脚下停住。那金山寺长老叫做法明和尚,修真悟道,已得无生妙诀。正当打坐参禅,忽闻得小儿啼哭之声,一时心动,急到江边观看。只见涯边一片木板上,睡着一个婴儿,长老慌忙救起。见了怀中血书,方知来历。取个乳名,叫做江流,托人抚养;血书紧紧收藏。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。不觉江流年长一十八岁。长老就叫他削发修行,取法名为玄奘,摩顶受戒,坚心修道。

  一日,暮春天气,众人同在松阴之下,讲经参禅,谈说奥妙。那酒肉和尚恰被玄奘难倒,和尚大怒,骂道:「你这业畜,姓名也不知,父母也不识,还在此捣什么鬼!」玄奘被他骂出这般言语,入寺跪告师父,眼泪双流道:「人生于天地之间,禀阴阳而资五行,尽由父生母养;岂有为人在世而无父母者乎?」再三哀告,求问父母姓名。长老道:「你真个要寻父母,可随我到方丈里来。」玄奘就跟到方丈。长老到重梁之上,取下一个小匣儿,打开来,取出血书一纸,汗衫一件,付与玄奘。玄奘将血书拆开读之,才备细晓得父母姓名,并冤仇事迹。

  玄奘读罢,不觉哭倒在地道:「父母之仇,不能报复,何以为人?十八年来,不识生身父母,至今日方知有母亲。此身若非师父捞救抚养,安有今日?容弟子去寻见母亲,然后头顶香盆,重建殿宇,报答师父之深恩也!」师父道:「你要去寻母,可带这血书与汗衫前去;只做化缘,径往江州私衙,才得你母亲相见。」

  玄奘领了师父言语,就做化缘的和尚,径至江州。适值刘洪有事外出,也是天叫他母子相会,玄奘就直至私衙门口抄化。那殷小姐原来夜间得了一梦,梦见月缺再圆,暗想道:「我婆婆不知音信;我丈夫被这贼谋杀;我的儿子抛在江中,倘若有人收养,算来有十八岁矣,或今日天叫相会,亦未可知。──」正沉吟间,忽听私衙前有人念经,连叫『抄化』,小姐又乘便出来问道:「你是何处来的? 」玄奘答道:「贫僧乃是金山寺法明长老的徒弟。」小姐道:「你既是金山寺长老的徒弟──」叫进衙来,将斋饭与玄奘吃。仔细看他举止言谈,好似与丈夫一般。小姐将从婢打发开去,问道:「你这小师父,还是自幼出家的?还是中年出家的?姓甚名谁?可有父母否?」玄奘答道:「我也不是自幼出家,我也不是中年出家,我说起来,冤有天来大,仇有海样深!我父被人谋死,我母亲被贼人占了。我师父法明长老叫我在江州衙内寻取母亲。」小姐问道:「你母姓甚?」玄奘道:「我母姓殷,名唤温娇。我父姓陈,名光蕊。我小名叫做江流,法名取为玄奘。」小姐道:「温娇就是我——但你今有何凭据?」玄奘听说是他母亲,双膝跪下,哀哀大哭:「我娘若不信,见有血书汗衫为证!」温娇取过一看,果然是真,母子相抱而哭。就叫:「我儿快去!」玄奘道:「十八年不识生身父母,今朝才见母亲,叫孩儿如何割舍?」小姐道:「我儿,你火速抽身前去!刘贼若回,他必害你性命!我明日假装一病,只说先年许舍百双僧鞋,来你寺中还愿。那时节,我有话与你说。」玄奘依言拜别。

  却说小姐自见儿子之后,心内一忧一喜,忽一日推病,茶饭不吃,卧于床上。刘洪归衙,问其原故,小姐道:「我幼时曾许下一愿,许舍僧鞋一百双。昨五日之前,梦见个和尚,手执利刃,要索僧鞋,便觉身子不快。 」刘洪道:「这些小事,何不早说?」随升堂吩咐王左衙、李右衙:江州城内百姓,每家要办僧鞋一双,限五日内完纳。百性俱依派完纳讫,小姐对刘洪道:「僧鞋做完,这里有什么寺院,好去还愿?」刘洪道:「这江州有个金山寺、焦山寺,听你在哪个寺里去。」小姐道:「久闻金山寺好个寺院,我就往金山寺去。」刘洪印唤王、李二衙办下船只。小姐带了心腹人,同上了船,梢子将船撑开,就投金山寺去。

  却说玄奘回寺,见法明长老,把前项说了一遍。长老甚喜。次日,只见一个丫鬟先到,说夫人来寺还愿,众僧都出寺迎接。小姐径进寺门,参了菩萨,人设斋衬,唤丫鬟将僧鞋暑袜,托于盘内。来到法堂,小姐复拈心香礼拜,就叫法明长老俵与众僧去讫。玄奘见众僧散了,法堂上更无一人,他却近前跪下。小姐叫他脱了鞋袜看时,那左脚上果然少了一个小指头。当时两个又抱住而哭,拜谢长老养育之恩。法明道:「汝今母子相会,恐奸贼知之,可速速抽身回去,庶免其祸。」小姐道:「我儿,我与你一只香环,你径到洪洲西北地方,约有一千五百里之程,那里有个万花店,当时留下婆婆张氏在那里,是你父亲生身之母。我再写一封书与你,径到唐王皇城之内,金殿左边,殷开山丞相家,是你母生身之父母。你将我的书递与外公,叫外公奏上唐王,统领人马,擒杀此贼,与父报仇。那时才救得老娘的身子出来。我今不敢久停,诚恐贼汉怪我归迟。」便出寺登舟而去。

  玄奘哭回寺中,告过师父,即时拜别,径往洪州。来到万花店,问那店主刘小二道:「昔年江州陈客官有一母亲住在你店中,如今好么?」刘小二道:「他原在我店中。后来昏了眼,三四年并无店租还我,如今在南门头一个破瓦窖里,每日上街叫化度日。那客官一去许久,到如今杳无信息,不知为何。」玄奘听罢,即时问到南门头破瓦窖,寻着婆婆。婆婆道:「你声音好似我儿陈光蕊。」玄奘道:「我不是陈光蕊,我是陈光蕊的儿子。温娇小姐是我的娘。」婆婆道:「你爹娘怎么不来?」玄奘道:「我爹爹被强盗打死了,我娘被强盗霸占为妻。」婆婆道:「你怎么晓得来寻我?」玄奘道:「是我娘着我来寻婆婆。我娘有书在此,又有香环一只。」那婆婆接了书并香环,放声痛哭道:「我儿为功名到此,我只道他背义忘恩,哪知他被人谋死!且喜得皇天怜念,不绝我儿之后,今日还有孙子来寻我。」玄奘问:「婆婆的眼,如何都昏了?」婆婆道:「我因思量你父亲,终日悬望,不见他来,因此上哭得两眼都昏了。」玄奘便跪倒向天祷告道:「念玄奘一十八岁,父母之仇不能报复。今日领母命来寻婆婆,天若怜鉴弟子诚意,保我婆婆双眼复明!」祝罢,就将舌尖与婆婆舔眼。须臾之间,双眼舔开,仍复如初。婆婆觑了小和尚道:「你果是我的孙子!恰和我儿子光蕊形容无二!」婆婆又喜又悲。玄奘就领婆婆出了窖门,还到刘小二店内。将些房钱赁屋一间与婆婆栖身;又将盘缠与婆婆道:「我此去只月余就回。」

  随即辞了婆婆,径往京城。寻到皇城东街,殷丞相府上,与门上人道:「小僧是亲戚,来探相公。」门上人禀知丞相,丞相道:「我与和尚并无亲眷。」夫人道:「我昨夜梦见我女儿满堂娇来家,莫不是女婿有书信回来也。」丞相便叫请小和尚来到厅上。小和尚见了丞相与夫人,哭拜在地,就怀中取出一封书来,递与丞相。丞相拆开,从头读罢,放声痛哭。夫人问道:「相公,有何事故?」丞相道:「这和尚是我与你的外孙。女婿陈光蕊被贼谋死,满堂娇被贼强占为妻。」夫人听罢,亦痛哭不止。丞相道:「夫人休得烦恼,来朝奏知主上,亲自统兵,定要与女婿报仇。」

  次日,丞相入朝,启奏唐王曰:「今有臣婿状元陈光蕊,带领家小江州赴任,被梢子刘洪打死,占女为妻;假冒臣婿,为官多年。事属异变,乞升下立发人马,剿除贼寇。」唐王见奏大怒,就发御林军六万,着殷丞相督兵前去。丞相领旨出朝,叫往教场内点了兵,径往江州进发。晓行夜宿,星落鸟飞,不觉已到江州。殷丞相兵马,俱在北岸下了营寨。星夜令金牌下户唤到江州同知、州判二人,丞相对他说知此事,叫他提兵相助,一同过江而去。天尚未明,就把刘洪衙门围了。刘洪正在梦中、听得火炮一响,金鼓齐鸣,众兵杀进私衙,刘洪措手不及,早被擒住。丞相传下军令,将刘洪一干人犯,绑赴法扬,令众军俱在城外安营去了。

  丞相直入衙向正厅坐下,请小姐出来相见,小姐欲待要出,羞见父亲,就要自缢。玄奘闻知,急急将母解救,双膝跪下,对母道:「儿与外公统兵至此与父报仇。今日贼已擒捉,母亲何故反要寻死?母亲若死,孩儿岂能存乎?」丞相亦进衙劝解。小姐道:「吾闻『妇人从一而终』。痛夫已被贼人所杀,岂可腼颜从贼?只因遗腹在身,只得忍耻偷生。今幸儿已长大,又见老父提兵报仇,为女儿者,有何面目相见!惟有一死以报丈夫耳!」丞相道:「此非我儿以盛衰改节,皆因出乎不得已,何得为耻!」父女相抱而哭。玄奘亦哀哀不止。丞相拭泪道:「你二人且休烦恼;我今已擒捉仇贼,且去发落去来。即起身到法场。

  恰好江州同知亦差哨兵拿获水贼李彪解到。丞相大喜,就令军牢押过刘洪、李彪,每人痛打一百大棍,取了供状,招了先年谋死陈光蕊情由,先将李彪钉在木驴上,推去市曹,剐了千刀,枭首示众讫;把刘洪拿至洪江渡口,先年打死陈光蕊处。丞相与小姐、玄奘,三人亲到江边,望空祭奠,活剜取刘洪心肝,祭了光蕊,烧了祭文一道。

  三人望江痛哭,早已惊动水府。有巡海夜叉,将祭文呈与龙王。龙王看罢,就差鳌元帅去请光蕊来到,道:「先生,恭喜!恭喜!今有先生夫人、公子同岳丈俱在江边祭你。我今送你还魂去也。再有如意珠一颗,走盘珠二颗,绞绡十端,明珠玉带一条,奉送。你今日便可夫妻子母相会也。」光蕊再三拜谢。龙王就令夜叉将光蕊身尸送出江口还魂。夜叉领命而去。

  却说殷小姐哭奠丈夫一番,又欲将身赴水而死,慌得玄奘拼命扯住。正在仓皇之际,忽见水面上一个死尸浮来,靠近江岸之旁。小姐忙向前认看,认得是丈夫的尸首,一发嚎啕大哭不已。众人俱来观看,只见光蕊舒拳伸脚,身子渐渐展动,忽爬将起来坐下。众人不胜惊骇。光蕊睁开眼,早见殷小姐与丈人殷丞相同着小和尚俱在身边啼哭。光蕊道:「你们为何在此?」小姐道:「因汝被贼人打死,后来妾身生下此子,遇金山寺长老抚养长大,寻我相会。我教他去寻外公,父亲得知,奏闻朝廷,统兵到此,拿住贼人。适才生取心肝,望空祭奠我夫,不知我夫怎生又得还魂。」光蕊道:「皆因我与你昔年在万花店时,买放了那尾金色鲤鱼,谁知那鲤鱼就是此处龙王。后来逆贼把我推在水中,全亏得他救我。方才又赐我还魂。送我宝物,俱在身上。更不想你生下这儿子,又得岳丈为我报仇。真是苦尽甘来,莫大之喜!」

  众官闻知,都来贺喜。丞相就令安排酒席,答谢所属官员,即日军马回程。来到万花店,那丞相传令安营。光蕊便同玄奘到刘家店寻婆婆。那婆婆当夜得了一梦,梦见枯木开花,屋后喜鹊频频喧噪,想道:「莫不是我孙儿来也?」说犹未了,只见店门外,光蕊父子齐到。小和尚指道:「这不是俺婆婆?」光蕊见了老母,连忙拜倒。母子抱头痛哭一场,把上项事说了一遍。算还了小二店钱,起程回到京城。进了相府,光蕊同小姐与婆婆,玄奘都来见了夫人。夫人不胜之喜,吩咐家童,大排筵宴庆贺。丞相道:「今日此宴可取名为『团圆会』。」真正合家欢乐。

  次日早朝,唐王登殿,殷丞相出班,将前后事情备细启奏,并荐光蕊才可大用。唐王准奏,部命以陈萼为学士之职,随朝理政。玄奘立意安禅,遂在洪福寺内修行。后来殷小姐毕竟从容自尽。玄奘自到金山寺中报答法明长老。

  不知后事体若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