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文观止 - 卷十一


01. 上梅直讲书﹝苏轼﹞

  轼每读诗至鸱鸮,读书至君奭,常窃悲周公之不遇。及观史,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闲,而弦歌之声不绝;颜渊、仲由之徒,相与问答。夫子曰:「匪兕匪虎,率彼旷野。吾道非耶?吾何为于此?」颜渊曰:「夫子之道至大,故天下莫能容。虽然,不容何病?不容然后见君子。」夫子油然而笑曰:「回,使尔多财,吾为尔宰。」夫天下虽不能容,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。乃今知周公之富贵,有不如夫子之贫贱。夫以召公之贤,以管、蔡之亲,而不知其心,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?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,皆天下之贤才,则亦足与乐乎此矣。

  轼七八岁时,始知读书。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,其为人如古孟轲、韩愈之徒;而又有梅公者,从之游,而与之上下其议论。其后益壮,始能读其文词,想见其为人,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,而自乐其乐也。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,求斗升之禄,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。来京师逾年,未尝窥其门。

  今年春,天下之士,群至于礼部,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。轼不自意,获在第二。既而闻之人,执事爱其文,以为有孟轲之风,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,是以在此。非左右为之先容,非亲旧为之请属,而向之十余年闲,闻其名而不得见者,一朝为知己。退而思之,人不可以苟富贵,亦不可以徒贫贱。有大贤焉而为其徒,则亦足恃矣。苟其侥一时之幸,从车骑数十人,使闾巷小民,聚观而赞叹之,亦何以易此乐也。

  传曰:「不怨天,不尤人。」盖「优哉游哉,可以卒岁」。执事名满天下,而位不过五品,其容色温然而不怒,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,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,轼愿与闻焉。

02. 喜雨亭记﹝苏轼﹞

  亭以雨名,志喜也。古者有喜,则以名物,示不忘也。周公得禾,以名其书;汉武得鼎,以名其年;叔孙胜狄,以名其子。其喜之大小不齐,其示不忘一也。

  余至扶风之明年,始治官舍,为亭于堂之北,而凿池其南,引流种木,以为休息之所。是岁之春,雨麦于岐山之阳,其占为有年。既而弥月不雨,民方以为忧。越三月,乙卯乃雨,甲子又雨,民以为未足。丁卯大雨,三日乃止。官吏相与庆于庭,商贾相与歌于市,农夫相与抃于野。忧者以乐,病者以愈,而吾亭适成。

  于是举酒于亭上,以属客而告之曰:「五日不雨可乎?」曰:「五日不雨则无麦。」「十日不雨可乎?」曰:「十日不雨则无禾。」「无麦无禾,岁且荐饥,狱讼繁兴,而盗贼滋炽,则吾与二三子,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,其可得耶?今天不遗斯民,始旱而赐之以雨,使吾与二三子,得相与优游而乐于此亭者,皆雨之赐也,其又可忘耶?」

  既以名亭,又从而歌之,歌曰:「使天而雨珠,寒者不得以为襦;使天而雨玉,饥者不得以为粟。一雨三日,繄谁之力?民曰太守,太守不有;归之天子,天子曰不然;归之造物,造物不自以为功;归之太空,太空冥冥。不可得而名,吾以名吾亭。」

03. 凌虚台记﹝苏轼﹞

  国于南山之下,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。四方之山,莫高于终南;而都邑之丽山者,莫近于扶风。以至近求最高,其势必得。而太守之居,未尝知有山焉。虽非事之所以损益,而物理有不当然者,此凌虚之所为筑也。

  方其未筑也,太守陈公杖履逍遥于其下,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,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。曰:「是必有异。」使工凿其前为方池,以其土筑台,高出于屋之檐而止。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,恍然不知台之高,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。

  公曰:「是宜名凌虚。」以告其从事苏轼,而求文以为记。轼复于公曰:「物之废兴成毁,不可得而知也。昔者荒草野田,霜露之所蒙翳,狐虺之所窜伏。方是时,岂知有凌虚台耶?废兴成毁,相寻于无穷,则台之复为荒田野草,皆不可知也。尝试与公登台而望,其东则秦穆之祈年、橐泉也,其南则汉武之长杨、五柞,而其北则隋之仁寿,唐之九成也。计其一时之盛,宏杰诡丽,坚固而不可动者,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!然而数世之后,欲求其仿佛,而破瓦颓垣,无复存者,既已化为禾黍荆棘、丘墟陇亩矣,而况于此台欤!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,而况于人事之得丧,忽往而忽来者欤!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,则过矣。盖世有足恃者,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。」既已言于公,退而为之记。

04. 超然台记﹝苏轼﹞

  凡物皆有可观。苟有可观,皆有可乐,非必怪奇伟丽者也。餔糟啜醨,皆可以醉;果蔬草木,皆可以饱。推此类也,吾安往而不乐?

  夫所为求福而辞祸者,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。人之所欲无穷,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。美恶之辨战乎中,而去取之择交乎前,则可乐者常少,而可悲者常多,是谓求祸而辞福。夫求祸而辞福,岂人之情也哉?物有以盖之矣。彼游于物之内,而不游于物之外。物非有大小也,自其内而观之,未有不高且大者也。彼挟其高大以临我,则我常眩乱反覆,如隙中之观斗,又乌知胜负之所在?是以美恶横生,而忧乐出焉。可不大哀乎!

  余自钱塘移守胶西,释舟楫之安,而服车马之劳;去雕墙之美,而蔽采椽之居;背湖山之观,而适桑麻之野。始至之日,岁比不登,盗贼满野,狱讼充斥,而斋厨索然,日食杞菊,人固疑余之不乐也。处之期年,而貌加丰,发之白者,日以反黑。余既乐其风俗之淳,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。于是治其园圃,洁其庭宇,伐安丘、高密之木,以修补破败,为苟完之计。而园之北,因城以为台者旧矣,稍葺而新之。时相与登览,放意肆志焉。

  南望马耳、常山,出没隐见,若近若远,庶几有隐君子乎?而其东则卢山,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。西望穆陵,隐然如城郭,师尚父、齐威公之遗烈,犹有存者。北俯潍水,慨然太息,思淮阴之功,而吊其不终。

  台高而安,深而明,夏凉而冬温。雨雪之朝,风月之夕,余未尝不在,客未尝不从。撷园蔬,取池鱼,酿秫酒,瀹脱粟而食之。曰:「乐哉游乎!」方是时,余弟子由适在济南,闻而赋之,且名其台曰超然,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,盖游于物之外也。

05. 放鹤亭记﹝苏轼﹞

  熙宁十年秋,彭城大水,云龙山人张君之草堂,水及其半扇。明年春,水落,迁于故居之东,东山之麓。升高而望,得异境焉,作亭于其上。彭城之山,冈岭四合,隐然如大环,独缺其西十二,而山人之亭适当其缺。春夏之交,草木际天;秋冬雪月,千里一色。风雨晦明之间,俯仰百变。

  山人有二鹤,甚驯而善飞。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,纵其所如;或立于陂田,或翔于云表,暮则傃东山而归,故名之曰放鹤亭。

  郡守苏轼时从宾客僚吏往见山人,饮酒于斯亭而乐之。挹山人而告之曰:「子知隐居之乐乎?虽南面之君可与易也。易曰:『鸣鹤在阴,其子和之。』诗曰:『鹤鸣于九皋,声闻于天。』盖其为物,清远闲放,超然于尘垢之外,故易、诗人以比贤人君子。隐德之士,狎而玩之,宜若有益而无损者;然卫懿公好鹤,则亡其国。周公作酒诰,卫武公作抑戒,以为荒惑败乱无若酒者;而刘伶、阮籍之徒,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。嗟夫!南面之君,虽清远闲放如鹤者,犹不得好;好之,则亡其国。而山林遁世之士,虽荒惑败乱如酒者,犹不能为害,而况于鹤乎!由此观之,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。」山人忻然而笑曰:「有是哉!」乃作放鹤招鹤之歌曰:

  鹤飞去兮,西山之缺。高翔而下览兮,择所适。翻然敛翼,宛将集兮。忽何所见,矫然而复击。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,啄苍苔而履白石。

  鹤归来兮,东山之阴。其下有人兮,黄冠草屦,葛衣而鼓琴。躬耕而食兮,其余以饱汝。归来归来兮,西山不可以久留!

06. 石钟山记﹝苏轼﹞

  水经云:「彭蠡之口,有石钟山焉。」郦元以为「下临深潭,微风鼓浪,水石相搏,声如洪钟」。是说也,人常疑之。今以钟磬置水中,虽大风浪不能鸣也,而况石乎!至唐李渤,始访其遗踪,得双石于潭上,扣而聆之,南声函胡,北音清越,枹止响腾,余韵徐歇;自以为得之矣。然是说也,余尤疑之,石之铿然有声者,所在皆是也,而此独以钟名,何哉?

  元丰七年六月丁丑,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,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,送之至湖口,因得观所谓石钟者。寺僧使小童持斧,于乱石间择其一二,扣之,硿硿焉,余固笑而不信也。至莫夜,月明,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。大石侧立千尺,如猛兽奇鬼,森然欲搏人;而山上栖鹘闻人声,亦惊起,磔磔云霄间。又有若老人咳且笑于山谷中者,或曰:「此鹳鹤也。」余方心动,欲还,而大声发于水上,噌吰如钟鼓不绝,舟人大恐。徐而察之,则山下皆石穴罅,不知其浅深;微波入焉,涵澹澎湃而为此也。舟回至两山间,将入港口,有大石当中流,可坐百人,空中而多窍,与风水相吞吐,有窾坎镗鞳之声,与向之噌吰者相应,如乐作焉。因笑谓迈曰:「汝识之乎?噌吰者,周景王之无射也;窾坎镗鞳者,魏庄子之歌钟也。古之人不余欺也。」

 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,可乎?郦元之所见闻,殆与余同,而言之不详。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,故莫能知;而渔工水师,虽知而不能言;此世所以不传也。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,自以为得其实。余是以记之,盖叹郦元之简,而笑李渤之陋也。

07. 潮州韩文公庙碑﹝苏轼﹞

  匹夫而为百世师,一言而为天下法,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,关盛衰之运。其生也有自来,其逝也有所为。故申、吕自岳降,傅说为列星,古今所传,不可诬也。

  孟子曰:「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」是气也,寓于寻常之中,而塞乎天地之间。卒然遇之,则王公失其贵,晋、楚失其富,良、平失其智,贲、育失其勇,仪、秦失其辩。是孰使之然哉?其必有不依形而立,不恃力而行,不待生而存,不随死而亡者矣。故在天为星辰,在地为河岳,幽则为鬼神,而明则复为人。此理之常,无足怪者。

  自东汉以来,道丧文弊,异端并起。历唐贞观、开元之盛,辅以房、杜、姚、宋而不能救。独韩文公起布衣,谈笑而麾之,天下靡然从公,复归于正,盖三百年于此矣。文起八代之衰,而道济天下之溺;忠犯人主之怒,而勇夺三军之帅。此岂非参天地,关盛衰,浩然而独存者乎?

  盖尝论天人之辨,以谓人无所不至,惟天不容伪。智可以欺王公,不可以欺豚鱼;力可以得天下,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。故公之精诚,能开衡山之云,而不能回宪宗之惑;能驯鳄鱼之暴,而不能弭皇甫镈、李逢吉之谤;能信于南海之民,庙食百世,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。盖公之所能者,天也;其所不能者,人也。

  始潮人未知学,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。自是潮之士,皆笃于文行,延及齐民,至于今号称易治。信乎孔子之言:「君子学道则爱人,小人学道则易使也。」潮人之事公也,饮食必祭,水旱疾疫,凡有求必祷焉。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,民以出入为艰。前太守欲请诸朝,作新庙,不果。元佑五年,朝散郎王君涤,来守是邦。凡所以养士治民者,一以公为师。民既悦服,则出令曰:「愿新公庙者,听。」民讙趋之,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,期年而庙成。或曰:「公去国万里,而谪于潮,不能一岁而归。没而有知,其不眷恋于潮也审矣。」轼曰:「不然。公之神在天下者,如水之在地中,无所往而不在也。而潮人独信之深,思之至,焄蒿凄怆,若或见之。譬如凿井得泉,而曰水专在是,岂理也哉?」元丰七年,诏封公昌黎伯,故牓曰「昌黎伯韩文公之庙」。潮人请书其事于石,因为作诗以遗之,使歌以祀公。其词曰:

  公昔骑龙白云乡,手抉云汉分天章。天孙为织云锦裳,飘然乘风来帝旁。下与浊世扫秕糠,西游咸池略扶桑。草木衣被昭回光,追逐李杜参翱翔;汗流籍湜走且僵,灭没倒景不可望。作书诋佛讥君王,要观南海窥衡湘,历舜九嶷吊英皇,祝融先驱海若藏,约束蛟鳄如驱羊。钧天无人帝悲伤,讴吟下招遣巫阳。犦牲鸡卜羞我觞,于粲荔丹与蕉黄。公不少留我涕滂,翩然被发下大荒。

08. 乞校正陆贽奏议进御札子﹝苏轼﹞

  臣等猥以空疎,备员讲读。圣明天纵,学问日新。臣等才有限而道无穷,心欲言而口不逮,以此自愧,莫知所为。窃谓人臣之纳忠,譬如医者之用药,药虽进于医手,方多传于古人。若已经效于世间,不必皆从于己出。

  伏见唐宰相陆贽,才本王佐,学为帝师。论深切于事情,言不离于道德。智如子房而文则过,辩如贾谊而术不疏。上以格君心之非,下以通天下之志。但其不幸,仕不遇时。德宗以苛刻为能,而贽谏之以忠厚;德宗以猜疑为术,而贽劝之以推诚;德宗好用兵,而贽以消兵为先;德宗好聚财,而贽以散财为急。至于用人听言之法,治边驭将之方,罪己以收人心,改过以应天道,去小人以除民患,惜名器以待有功,如此之流,未易悉数。可谓进苦口之乐石,针害身之膏肓。使德宗尽用其言,则贞观可得而复。

  臣等每退自西阁,即私相告言,以陛下圣明,必喜贽议论。但使圣贤之相契,即如臣主之同时。昔冯唐论颇、牧之贤,则汉文为之太息;魏相条鼂、董之对,则孝宣以致中兴。若陛下能自得师,莫若近取诸贽。夫六经三史,诸子百家,非无可观,皆足为治。但圣言幽远,末学支离,譬如山海之崇深,难以一二而推择。如贽之论,开卷了然。聚古今之精英,实治乱之龟鉴。臣等欲取其奏议,稍加校正,缮写进呈。愿陛下置之坐隅,如见贽面,反覆熟读,如与贽言。必能发圣性之高明,成治功于岁月。臣等不胜区区之意,取进止。

09. 前赤壁赋﹝苏轼﹞

  壬戍之秋,七月既望,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。清风徐来,水波不兴。举酒属客,诵明月之诗,歌窈窕之章。少焉,月出于东山之上,徘徊于斗牛之间。白露横江,水光接天。纵一苇之所如,凌万顷之茫然。浩浩乎如冯虚御风,而不知其所止;飘飘乎如遗世独立,羽化而登仙。

  于是饮酒乐甚,扣舷而歌之。歌曰:「桂棹兮兰桨,击空明兮溯流光。渺渺兮予怀,望美人兮天一方。」客有吹洞萧者,倚歌而和之,其声呜呜然,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;余音袅袅,不绝如缕;舞幽壑之潜蛟,泣孤舟之嫠妇。

  苏子愀然,正襟危坐而问客曰:「何为其然也?」客曰:「『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』,此非曹孟德之诗乎?西望夏口,东望武昌,山川相缪,郁乎苍苍,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?方其破荆州,下江陵,顺流而东也,舳舻千里,旌旗蔽空,酾酒临江,横槊赋诗,固一世之雄也,而今安在哉?况吾与子,渔樵于江渚之上,侣鱼虾而友麋鹿;驾一叶之扁舟,举匏樽以相属;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。哀吾生之须臾,羡长江之无穷;挟飞仙以遨游,抱明月而长终。知不可乎骤得,托遗响于悲风。」

  苏子曰:「客亦知夫水与月乎?逝者如斯,而未尝往也;盈虚者如彼,而卒莫消长也。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,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;自其不变者而观之,则物与我皆无尽也。而又何羡乎?且夫天地之间,物各有主,苟非吾之所有,虽一毫而莫取。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,取之无禁,用之不竭,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,而吾与子之所共适。」

  客喜而笑,洗盏更酌。肴核既尽,杯盘狼藉。相与枕藉乎舟中,不知东方之既白。

10. 后赤壁赋﹝苏轼﹞

  是岁十月之望,步自雪堂,将归于临皋,二客从予,过黄泥之坂。霜露既降,木叶尽脱。人影在地,仰见明月。顾而乐之,行歌相答。已而叹曰:「有客无酒,有酒无肴,月白风清,如此良夜何?」客曰:「今者薄暮,举网得鱼,巨口细鳞,状似松江之鲈。顾安所得酒乎?」归而谋诸妇,妇曰:「我有斗酒,藏之久矣,以待子不时之须。」于是携酒与鱼,复游于赤壁之下。

  江流有声,断岸千尺;山高月小,水落石出。曾日月之几何,而江山不可复识矣!予乃摄衣而上,履巉岩,披蒙茸,踞虎豹,登虬龙,攀栖鹘之危巢,俯冯夷之幽宫;盖二客不能从焉。划然长啸,草木震动,山鸣谷应,风起水涌,予亦悄然而悲,肃然而恐,凛乎其不可留也。反而登舟,放乎中流,听其所止而休焉。时夜将半,四顾寂寥。适有孤鹤,横江东来,翅如车轮,玄裳缟衣,戛然长鸣,掠予舟而西也。

  须臾客去,予亦就睡。梦一道士,羽衣翩仙,过临皋之下,揖予而言曰:「赤壁之游,乐乎?」问其姓名,俛而不答。「鸣呼噫嘻!我知之矣,畴昔之夜,飞鸣而过我者,非子也耶?」道士顾笑,予亦惊悟。开户视之,不见其处。

11. 三槐堂铭﹝苏轼﹞

  天可必乎?贤者不必寿;天不可必乎?仁者必有后。二者将安取衷哉?吾闻之申包胥曰:「人众者胜天,天定亦能胜人。」世之论天者,皆不待其定而求之,故以天为茫茫。善者以怠,恶者以恣。盗跖之寿,孔、颜之厄,此皆天之未定者也。松柏生于山林,其始也,困于蓬蒿,厄于牛羊;而其终也,贯四时,阅千岁而不改者,其天定也。善恶之报,至于子孙,而其定也久矣。吾以所见所闻所传闻考之,而其可必也,审矣。

  国之将兴,必有世禄之臣,厚施而不食其报。然后其子孙能与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。故兵部侍郎晋国王公,显于汉、周之际,历事太祖、太宗。文武忠孝,天下望以为相,而公卒以直道不容于时。盖尝手植三槐于庭,曰:「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。」已而,其子魏国文正公,相真宗皇帝于景德、祥符之间。朝廷清明,天下无事之时,享其福禄荣名者,十有八年。

  今夫寓物于人,明日而取之,有得有否。而晋公修德于身,责报于天,取必于数十年之后,如持左契,交手相付。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。吾不及见魏公,而见其子懿敏公,以直谏事仁宗皇帝,出入侍从,将帅三十余年,位不满其德。天将复兴王氏也欤?何其子孙之多贤也!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者,其雄才直气,真不相上下。而栖筠之子吉甫,其孙德裕,功名富贵略与王氏等,而忠信仁厚不及魏公父子。由此观之,王氏之福,盖未艾也。

  懿敏公之子巩,与吾游。好德而文,以世其家,吾以是铭之。铭曰:「呜呼休哉!魏公之业,与槐俱萌。封植之勤,必世乃成。既相真宗,四方砥平。归视其家,槐阴满庭。吾侪小人,朝不及夕。相时射利,皇恤厥德。庶几侥幸,不种而获。不有君子,其何能国?王城之东,晋公所庐。郁郁三槐,惟德之符。呜呼休哉! 」

12. 方山子传﹝苏轼﹞

  方山子,光、黄间隐人也。少时,慕朱家、郭解为人,闾里之侠皆宗之。稍壮,折节读书,欲以此驰骋当世,然终不遇。晚乃遁于光、黄间,曰歧亭。庵居蔬食,不与世相闻;弃车马,毁冠服,徒步往来,山中人莫识也。见其所著帽,方耸而高,曰:「此岂古方山冠之遗像乎?」因谓之方山子。

  余谪居于黄,过岐亭,适见焉。曰:「呜呼!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,何为而在此?」方山子亦矍然,问余所以至此者,余告之故。俯而不答,仰而笑,呼余宿其家。环堵萧然,而妻子奴婢,皆有自得之意。余既耸然异之。

  独念方山子少时,使酒好剑,用财如粪土。前十九年,余在歧山,见方山子从两骑,挟二矢,游西山。鹊起于前,使骑逐而射之,不获;方山子怒马独出,一发得之。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,自谓一时豪士。今几日耳,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,而岂山中之人哉?

  然方山子世有勋阀,当得官,使从事于其间,今已显闻。而其家在洛阳,园宅壮丽,与公侯等。河北有田,岁得帛千匹,亦足富乐。皆弃不取,独来穷山中。此岂无得而然哉?余闻光、黄间多异人,往往佯狂垢污,不可得而见。方山子傥见之欤?

13. 六国论﹝苏辙﹞

  愚读六国世家,窃怪天下之诸侯,以五倍之地,十倍之众,发愤西向,以攻山西千里之秦,而不免于灭亡。常为之深思远虑,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。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,虑患之疎而见利之浅,且不知天下之势也。

  夫秦之所与诸侯争天下者,不在齐、楚、燕、赵也,而在韩、魏。秦之有韩、魏,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。韩、魏塞秦之冲,而蔽山东之诸侯,故夫天下之所重者,莫如韩、魏也。

  昔者范雎用于秦而收韩,商鞅用于秦而收魏。昭王未得韩、魏之心,而出兵以攻齐之刚、寿,而范雎以为忧。然则秦之所忌者可以见矣。秦之用兵于燕、赵,秦之危事也。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,燕、赵拒之于前,而韩、魏乘之于后,此危道也。而秦之攻燕、赵,未尝有韩、魏之忧,则韩、魏之附秦故也。夫韩、魏,诸侯之障,而使秦人得出入于其间,此岂知天下之势邪?委区区之韩、魏,以当虎狼之强秦,彼安得不折而入于秦哉?韩、魏折而入于秦,然后秦人得通其兵于东诸侯,而使天下遍受其祸。

  夫韩、魏不能独当秦,而天下之诸侯借之以蔽其西,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秦。秦人不敢逾韩、魏以窥齐、楚、燕、赵之国,而齐、楚、燕、赵之国因得以自安于其间矣。以四无事之国,佐当寇之韩、魏,使韩、魏无东顾之忧,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。以二国委秦,而四国休息于内以阴助其急。若此,可以应夫无穷,彼秦者将何为哉?不知出此,而乃贪疆埸尺寸之利,背盟败约,以自相屠灭。秦兵未出,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。至使秦人得间其隙以取其国,可不悲哉!

14. 上枢密韩太尉书﹝苏辙﹞

  太尉执事:辙生好为文,思之至深。以为文者气之所形,然文不可以学而能,气可以养而致。孟子曰:「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」今观其文章,宽厚宏博,充乎天地之间,称其气之小大。太史公行天下,周览四海名山大川,与燕、赵间豪俊交游,故其文疎荡,颇有奇气。此二子者,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?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,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,而不自知也。

  辙生十有九年矣。其居家所与游者,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。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,无高山大野,可登览以自广。百氏之书,虽无所不读,然皆古人之陈迹,不足以激发其志气。恐遂汨没,故决然舍去,求天下奇闻壮观,以知天地之广大。

  过秦、汉之故都,恣观终南、嵩、华之高,北顾黄河之奔流,慨然想见古之豪杰。至京师,仰观天子宫阙之壮,与仓廪府库、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,而后知天下之巨丽。见翰林欧阳公,听其议论之宏辩,观其容貌之秀伟,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,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。

  太尉以才略冠天下,天下之所恃以无忧,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。入则周公、召公,出则方叔、召虎,而辙也未之见焉。且夫人之学也,不志其大,虽多而何为?辙之来也,于山见终南、嵩、华之高,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,于人见欧阳公,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!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,闻一言以自壮,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。

  辙年少,未能通习吏事。向之来,非有取于升斗之禄。偶然得之,非其所乐。然幸得赐归待选,使得优游数年之间,将归益治其文,且学为政。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,又幸矣。

15. 黄州快哉亭记﹝苏辙﹞

  江出西陵,始得平地,其流奔放肆大。南合沅、湘,北合汉、沔,其势益张。至于赤壁之下,波流浸灌,与海相若。清河张君梦得,谪居齐安。即其庐之西南为亭,以览观江流之胜。而余兄子瞻,名之曰「快哉」。

  盖亭之所见,南北百里,东西一舍。涛澜汹涌,风云开阖。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,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。变化倏忽,动心骇目,不可久视。今乃得翫之几席之上,举目而足。西望武昌诸山,冈陵起伏,草木行列。烟消日出,渔夫樵父之舍,皆可指数。此其之所以为快哉者也。至于长洲之滨,故城之墟,曹孟德、孙仲谋之所睥睨,周瑜、陆逊之所骋骛。其流风遗迹,亦足以称快世俗。

  昔楚襄王从宋玉、景差于兰台之宫,有风飒然至者,王披襟当之,曰:「快哉此风!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?」宋玉曰:「此独大王之雄风耳,庶人安得共之!」玉之言,盖有讽焉。夫风无雌雄之异,而人有遇不遇之变。楚王之所以为乐,与庶人之所以为忧,此则人之变也,而风何与焉?

  士生于世,使其中不自得,将何往而非病?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,将何适而非快?今张君不以谪为患,窃会稽之余功,而自放山水之间,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。将蓬户瓮牖,无所不快,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,挹西山之白云,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?不然,连山绝壑,长林古木,振之以清风,照之以明月,此皆骚人、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,乌睹其为快也哉?

16. 寄欧阳舍人书﹝曾巩﹞

  去秋人还,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。反覆观诵,感与惭并。

  夫铭志之著于世,义近于史,而亦有与史异者。盖史之于善恶,无所不书。而铭者,盖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,惧后世之不知,则必铭而见之。或纳于庙,或存于墓,一也。苟其人之恶,则于铭乎何有?此其所以与史异也。其辞之作,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,生者得致其严。而善人喜于见传,则勇于自立;恶人无有所纪,则以愧而惧。至于通材达识,义烈节士,嘉言善状,皆见于篇,则足为后法。警劝之道,非近乎史,其将安近?

  及世之衰,人之子孙者,一欲褒扬其亲,而不本乎理。故虽恶人,皆务勒铭以夸后世。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,又以其子孙之所请也,书其恶焉,则人情之所不得,于是乎铭始不实。后之作铭者,当观其人,苟托之非人,则书之非公与是,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。故千百年来,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,莫不有铭,而传者盖少。其故非他,托之非人,书之非公与是故也。

  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?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。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,则不受而铭之;于众人,则能辨焉。而人之行,有情善而迹非,有意奸而外淑,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,有实大于名,有名侈于实。犹之用人,非畜道德者,恶能辨之不惑,议之不徇?不惑不徇,则公且是矣。而其辞之不工,则世犹不传,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。故曰,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,无以为也,岂非然哉?

 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,虽或并世而有,亦或数十年、或一二百年而有之。其传之难如此,其遇之难又如此。若先生之道德文章,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。先祖之言行卓卓,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,其传世行后无疑也。而世之学者,每观传记所书古人之事,至其所可感,则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,况其子孙也哉!况巩也哉!其追睎祖德,而思所以传之之繇,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。其感与报,宜若何而图之?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,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而先生显之,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,其谁不愿进于门?潜遁幽抑之士,其谁不有望于世?善谁不为,而恶谁不愧以惧?为人之父祖者,孰不欲教其子孙?为人之子孙者,孰不欲宠荣其父祖?此数美者,一归于先生。

  既拜赐之辱,且敢进其所以然。所谕世族之次,敢不承教而加详焉。愧甚,不宣。

17. 赠黎安二生序﹝曾巩﹞

  赵郡苏轼,余之同年友也。自蜀以书至京师遗余,称蜀之士曰黎生、安生者。既而黎生携其文数十万言,安生携其文亦数千言,辱以顾余。读其文,诚闳壮隽伟,善反复驰骋,穷尽事理。而其材力之放纵,若不可极者也。二生固可谓魁奇特起之士,而苏君固可谓善知人者也。

  顷之,黎生补江陵府司法参军,将行,请余言以为赠。余曰:「余之知生,既得之于心矣,乃将以言相求于外邪?」黎生曰:「生与安生之学于斯文,里之人皆笑以为迂阔。今求子之言,盖将解惑于里人。」

  余闻之,自顾而笑。夫世之迂阔,孰有什于予乎!知信乎古,而不知合乎世;知志乎道,而不知同乎俗。此余所以困于今而不自知也。世之迂阔,孰有什于予乎!今生之迂,特以文不近俗,迂之小者耳,患为笑于里之人。若余之迂大矣,使生持吾言而归,且重得罪,庸讵止于笑乎?

  然则若余之于生,将何言哉?谓余之迂为善,则其患若此;谓为不善,则有以合乎世,必违乎古,有以同乎俗,必离乎道矣。生其无急于解里人之惑,则于是焉必能择而取之。遂书以赠二生,并示苏君以为何如也?

18. 读孟尝君传﹝王安石﹞

 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,士以故归之,而卒赖其力,以脱于虎豹之秦。嗟乎!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,岂足以言得士?不然,擅齐之强,得一士焉,宜可以南面而制秦,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?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,此士之所以不至也。

19. 同学一首别子固﹝王安石﹞

  江之南有贤人焉,字子固,非今所谓贤人者,予慕而友之。淮之南有贤人焉,字正之,非今所谓贤人者,予慕而友之。二贤人者,足未尝相过也,口未尝相语也,辞币未尝相接也。其师若友,岂尽同哉?予考其言行,其不相似者何其少也?曰:学圣人而已矣。学圣人,则其师若友,必学圣人者。圣人之言行,岂有二哉?其相似也适然。

  予在淮南,为正之道子固,正之不予疑也;还江南,为子固道正之,子固亦以为然。予又知所谓贤人者,既相似又相信不疑也。子固作怀友一首遗予,其大略欲相扳以至乎中庸而后已。正之盖亦尝云尔。

  夫安驱徐行,轥中庸之庭,而造于其堂,舍二贤人者而谁哉?予昔非敢自必其有至也,亦愿从事于左右焉尔,辅而进之,其可也。噫!官有守,私有系,会合不可以常也。作同学一首别子固,以相警,且相慰云。

20. 游襃禅山记﹝王安石﹞

  襃禅山亦谓之华山,唐浮图慧襃始舍于其址,而卒葬之,以故其后名之曰襃禅。今所谓慧空禅院者,襃之庐冢也。距其院东五里,所谓华阳洞者,以其在华山之阳名之也。距洞百余步,有碑仆道,其文漫灭,独其为文犹可识,曰「花山」。今言「华」如「华实」之「华」者,盖音谬也。其下平旷,有泉侧出,而记游者甚众,所谓前洞也。由山以上五六里,有穴窈然,入之甚寒,问其深,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,谓之后洞。

  余与四人拥火以入,入之愈深,其进愈难,而其见愈奇。有怠而欲出者,曰:「不出,火且尽。」遂与之俱出。

  盖予所至,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,然视其左右,来而记之者已少。盖其又深,则其至又加少矣。方是时,予之力尚足以入,火尚足以明也。既其出,则或咎其欲出者,而予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乎游之乐也。

  于是予有叹焉。古人之观于天地、山川、草木、虫鱼、鸟兽,往往有得,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。夫夷以近,则游者众;险以远,则至者少。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,常在于险远,而人之所罕至焉,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。有志矣,不随以止也,然力不足者,亦不能至也。有志与力,而又不随以怠,至于幽暗昏惑,而无物以相之,亦不能至也。然力足以至焉而不至,于人为可讥,而在己为有悔。尽吾志也,而不能至者,可以无悔矣,其孰能讥之乎?此予之所得也。

  余于仆碑,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,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,何可胜道也哉?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。

  四人者:庐陵萧君圭君玉,长乐王回深父,余弟安国平父、安上纯父。

21. 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君墓志铭﹝王安石﹞

  君讳平,字秉之,姓许氏。余尝谱其世家,所谓今之泰州海陵县主簿者也。君既与兄元相友爱,称天下,而自少卓荦不羁,善辩说,与其兄俱以智略,为当世大人所器。宝元时,朝廷开方略之选,以招天下异能之士。而陕西大帅范文正公、郑文肃公争以君所为书以荐,于是得召试,为太庙斋郎,已而选泰州海陵县主簿。贵人多荐君有大才,可试以事,不宜弃之州县。君亦常慨然自许,欲有作为。然终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。噫!其可哀也已!

  士固有离世异俗,独行其意,骂讥笑侮,困辱而不悔,彼皆无众人之求,而有所待于后世者也,其龃龉固宜。若夫智谋功名之士,窥时俯仰,以赴势物之会,而辄不遇者,乃亦不可胜数。辩足以移万物,而穷于用说之时;谋足以夺三军,而辱于右武之国,此又何说哉?嗟呼!彼有所待而不悔者,其知之矣。

  君年五十九,以嘉佑某年某月某甲子,葬真州之扬子县甘露乡某所之原。夫人李氏。子男瓌,不仕;璋,真州司户参军;琦,太庙斋郎;琳,进士。女子五人,已嫁二人:进士周奉先,泰州泰兴县令陶舜元。

  铭曰:「有拔而起之,莫挤而止之。呜呼!许君而已于斯,谁或使之?」

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