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剪宋朝的时光 - 卷三 剔尽寒灯梦不成

把秘密托付给时间,而自己却在人生的荒原,寻找新的一席之地,开始另一段缘,偷折一枝桃花,占为己有。桃花纷落,就像那些绚烂的爱情,抵不过年华的流转,曾经炽热如火,一旦转身,竟那般冷酷无情。


只愿君心似我心,定不负相思意

《卜算子》——李之仪

  我住长江头,君住长江尾。日日思君不见君,共饮长江水。
  此水几时休?此恨何时已?只愿君心似我心,定不负相思意。

  立于长江水岸,我试图抓住一片云彩,一缕清风,将它们放进行囊,我害怕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,空手而归。我要依靠它们,记住那片湛蓝的天空,记住脚下滔滔的江水,记住那些与水相关的故事。

  从古至今,不知道有多少人,在江畔为爱情占卜,希望卦象上写着地久天长这四个字。溺于爱的歧流中,以为顺水漂流,就可以找寻到那个和你共饮长江水的人,却不知,这汹涌的浪涛,会毫不留情地淹没你所有的想象。那时候,你想逆流而返,连归路都找不到了。

  这世间可真有生死相依的爱情,一如青山碧水,不离不弃,亘古不变?不,花开有时,荣枯有定,人世情缘亦是聚散有时,来去无心。你说弱水三千,只取一瓢饮;娇梅万朵,独摘一枝怜。却不问,这一瓢水,一枝梅,是否与你今生缘定,多少美丽的错误,就这么酿下。而幸福,与我们只隔了帘烟雨,此后,各自成了爱情的孤魂。碧无水涯,也许我们不是那同船共渡的人,但是,我们可以共饮这滚滚的长江水。

  于是,依旧有许多人,在江畔吟唱李之仪写的这首《卜算子》,恍惚如醉。只是河堤悠长,没有谁,可以在星夜之前赶到他想要抵达的港湾,与爱人共诉一夜柔情。暮色来临之前,江岸已经点亮了太平盛世里才有的灯火。茶馆收拾起桌椅,结束了一天的忙碌,白天它为过客开放,夜晚,它只做自己的归人,借一扇窗,遥望远方。

  江水深沉,不知埋葬过许多冤魂,又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,但盛世风流,相思也许不能起死回生,但是一定可以抚平时间的伤口。你年轻时,和韶光也许是敌人,当有一天老到心底覆盖了青苔,则愿意和韶光化敌为友。只因你需要借助它的存在,去回忆那些细水长流的往事。

  “我住长江头,君住长江尾。日日思君不见君,共饮长江水。”如此简洁明净、情意婉转的词句,想要让人不记住都难。因为一首词,所以喜欢水,而后爱上了茶,爱上茶的清苦与品后的回甘。我想着,在多年前,他们一定有过这样一次欢聚。那女子,用一片冰心,放入壶中,煮成香茗,他们剪烛西窗,夜话到天明。

  多年以后,他们各自品尝一盏茶,是否还能忆起,当年冰心煮茶的味道?有时候,连自己都会心生疑惑,当年是否真的喝下了那盏茶,为何记忆中那已是一杯白水。物转星移,飞沙走石,一切都会改变,连同对着滔滔逝水许下的诺言,亦会更改它的初衷。

  “此水几时休?此恨何时已?只愿君心似我心,定不负相思意。”就这般,在相思里惊心度日,把离愁别恨当成千劫百难,在无能为力的时候,怨怪起永不休止的江水。都说江水无情,不为任何人停驻,却不知,江水又比任何人都有义,至少它不会转身,留下无谓的纠缠。人的相思,会有尽头,许多人明知相思枯竭,却连诀别的勇气都没有。

  把秘密托付给时间,而自己却在人生的荒原,寻找新的一席之地,开始另一段缘,偷折一枝桃花,占为己有。桃花纷落,就像那些绚烂的爱情,抵不过年华的流转,曾经炽热如火,一旦转身,竟那般冷酷无情。如此也好,倘若都是圆满无缺,又如何将彼此的光华和黯淡显现。倘若背叛了爱情,也无须愧疚,就当是恪守了生命的原则,荣枯是本分。

  可还是忘不了那些千恩万宠的时光,想要在江水中,品尝出同样的相思,不辜负彼此的心意。总以为握住相思,就可以安然一世,在有情的岁月里,和所爱之人暮暮朝朝。岂不知,隔着万里蓬山的对话,要比隔着一扇窗、一道门槛,更耐心寻味?

  不要以为,闻到彼此的呼吸,就意味着亲近。有时候,距离像是一条无有尽头的河流,它可以延续情感,越远的地方,越是久长。久别重逢的人,聚在了一起,满怀惊喜地想要吐露衷肠,说出口才发觉,自己记着的不过是时间遗落下来的散乱篇章。

  静下心来,方想起了写这首词的作者——李之仪。这首词,因为语言通俗易懂又风情独特,所以读过的人,皆难以忘怀。尤其在长江一带,风靡一时,那些陷于爱恋中的男女,时常借词句来表达心意。

  流年易过,那些失去的光阴和美好的爱情,都沉落江底,此生不复见。又会有新人,来到江岸,在告别之前,探身取水,装一罐水的相思,也装一罐水的性灵。回去后,有些人迫不及待饮下,有些人刻下誓言,封存。

  关于李之仪,历史上只给了他轻描淡写的几笔:北宋词人,字端叔,自号姑溪居士,才华横溢,做过官。而我却深记那么一段文字。李之仪《与祝提举无党》里写道:“某到太平州四周年,第一年丧子妇,第二年病悴,涉春徂夏,劣然脱死。第三年亡妻,子女相继见舍。第四年初,则癣疮被体,已而寒疾为苦。”后遇赦复官,授“朝议大夫”,未赴任,仍居太平州南姑溪之地,以太平州城南姑溪河(又称鹅溪)为缘,自名“姑溪居士”。

  短短几行字,仿佛看到一段被岁月的利刃宰割的人生。不知道,在水一方的伊人,究竟是谁,又去了哪里。但我们知道,在长江水饮尽之前,她已经将自己和爱情一起典当,变卖给了别人。而词人也错过了赎回的期限。这么多年,长江的水依旧东流,曾经约定好的人,却和相思一起缺席。


玉人何处,梅边吹笛

《暗香》——姜夔

  旧时月色,算几番照我,梅边吹笛?唤起玉人,不管清寒与攀摘。何逊而今渐老,都忘却,春风词笔。但怪得、竹外疏花,香冷入瑶席。
  江国,正寂寂。叹寄与路遥,夜雪初积。翠尊易泣,红萼无言耿相忆。长记曾携手处,千树压,西湖寒碧。又片片吹尽也,几时见得?

  一首《暗香》,咏梅绝唱。在千年的词曲里,婉转流淌,不仅是因为词中清雅绝俗、幽梦无边的意境,更缘于我对梅花的偏爱。我爱梅,爱她的冷韵冰洁,爱她的孤傲绝世。仿佛此生所有的记忆,都是从梅开始,仿佛所有的故事,皆因梅而起。

  而我,则是那个为梅而生的女子,从千年的时光水岸,移至深深庭院。梅枝依旧那般遒劲沧桑,花瓣一如既往地洁净清雅。人世深稳,一切都没有改变,我无须假装去怀念过去,像煞有介事地追悼自己。因为,梅花是我,我是梅花。

  其实那首叫《梅花三弄》的曲子,经过历史的云水流转,早已更改了当初的韵律,只是无人知晓。或许每个人都明白,只是不忍心说出口,怕自己无意的话语,会拆穿那美丽的谎言。我们总把过错归结于无知,以为掩饰了伤口,就可以维持从前的美好。却不知,人生就如那一树梅花,需要一路修修剪剪,开开落落,方可尽善尽美。在清朗的月光下,不必山重水复地去追寻什么,那朵梅花,已离了枝头,幽淡的暗香弥漫了整个天空。

  为了一个心愿,觅寻一段尘缘,我甘心为梅,徜徉在冰冷的光阴里,无有半句怨言。姜夔亦爱梅,并在冒雪访范成大于石湖时,写下了著名的《暗香》和《疏影》。张炎在《词源》中所说:“诗之赋梅,唯和靖一联(指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”,实为词,误)而已,世非无诗,无能与之齐驱耳。词之赋梅,唯白石《暗香》《疏影》二曲,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,自立新意,真为绝唱。”他们都是借梅咏怀、即景抒情,将个人的飘零身世和荣辱盛衰寄寓于一枝寒梅,让梅花用她的空灵和素净,来掸去沉积在心中的尘埃。

  当我们的青春渐行渐远,就总是责怪时间无情,从不问,自己又付出多少感情给时间。其实,我们大可以对时间冷眼相看,彼此不惊不扰。

  “旧时月色,算几番照我,梅边吹笛?唤起玉人,不管清寒与攀摘。何逊而今渐老,都忘却,春风词笔。”他想起了旧时明月,想起自己在月光下,在梅边吹笛的影子。如烟往事涌上心头,笛声唤起佳人,和他一起攀折梅花,不顾雪中清寒。而今年老得只能依靠回忆,来想念当年春风般的词笔。过往的柔情,当下的落寞,究竟是自己冷落了梅花,还是梅花冷落了自己?

  “但怪得、竹外疏花,香冷入瑶席。”竹林外,疏落的梅花,将清冷的幽香,散入一场华丽的宴席。像他这年岁的人,本已淡漠花期,但梅花冷艳的幽香,将那平静的心再次撩动。他想起了折梅的玉人,就算他还可以吹出当年的笛声,亦唤不来玉人的倩影。

  当他还在怪怨梅花多情时,竟不知,自己的词句,早已惊扰看客的心。一个文辞精妙的词人,就像一个法力高超的巫师,用他的巫术,先蛊惑自己,再蛊惑别人。这些中蛊的人,陷在幻境里,再也无法自在自若地走出来。

  “江国,正寂寂。叹寄与路遥,夜雪初积。”此时的江南水乡,一片寂静,静得似乎听得到雪落在冰湖的簌簌声息,又在瞬间,化作一湖清澈的寒水。此时的姜白石只想折取一枝梅花,寄于佳人,告诉她相思的情意。可叹人世山长水远,积雪覆盖了大地,他已迷失荒径,前路苍茫。

  只能捧起酒杯,月下独酌,对着梅花流下伤怀的泪。“红萼无言耿相忆”,词人和梅花相看无语,因为他们怀着同样的相思,就连寒梅,也忆起这对有情人当年执手在雪中赏梅的情景。甚至生出了一种渴望被采摘的心愿,它宁愿被他们折回寒窗下,插在青花瓶里,供他们高雅地观赏,也不愿悄绽于西湖边,和自己的影子默默相看。

  未曾将心愿说出来,花期就这么短,那不惧霜雪的寒梅,却经不起一阵清风的吹拂。冷月下,片片花瓣随风飘零,漂浮在西湖的碧水中,美得灿烂,美得悲绝。姜夔看着顺水飘零的落花,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无能为力,无力推延它的花期,无力挽住自己的年华,更无力将深沉的思念,传递给远方的佳人。他没有对梅花许下任何的誓言,看着纷飞的落梅,他甚至在问自己,自己究竟爱的是那个宛若梅花的女子,还是梅花。

  放鹤亭边,梅妻鹤子的林和靖,对梅花的痴爱,也许胜过了姜夔。又或者说,他的梅妻也是借口,在他隐逸的内心深处,还有一段未了的情缘,曾经和一位宛若梅花的女子,许过一段梅花的诺言。但因现实中无意的错过,他们不能厮守,就如同姜夔,因为自己的落魄,给不了佳人一生的安稳,所以,宁可背负相思,尘海飘零。

  不知他此次所思念的女子,和“两处沉吟各自知”里所思念的女子,是否为同一个人。但我明白,无论是或不是,他都没有背叛。没有谁规定,一生只能爱一个人,一生只能犯一种错,在真情面前,我们都是弱者。所以无须为自己辩护什么,选择了爱,也意味着迷失了一半的自己。落梅纷纷,无语胜有声,如今他只是一个淡泊世事的老翁,仿佛唯有这样,才有足够的资格,和梅花一起讲述悠悠过往。

  他的一生,确实从来不曾安稳过,就连死后入葬的钱也没有。是友人将他葬在钱塘马塍处,一副棺椁,一堆坟土,应该还有一树梅花。他做到了,宁可相思一生,也不负累红颜。这世间,爱梅之人不胜枚举。我和梅花的这段情结,亦不知还能维系多久。试问,茫茫人海中,谁才是梅花,真正的主人?


断肠才女,断肠词集

《减字木兰花·春怨》——朱淑真

  独行独坐,独唱独酬还独卧。伫立伤神,无奈轻寒著摸人。
  此情谁见,泪洗残妆无一半。愁病相仍,剔尽寒灯梦不成。

  我知道,她是在“剔尽寒灯梦不成”的孤独中死去的。那羸弱的灯火,没有延续她的生命,也没有延续她的情感,更没有延续她的梦想。她甚至在寒夜里,连梦也做不了,试问,一个才貌非凡的女词人,到了连梦也做不成的境况,生命于她,又有何意?这没落而荒凉的尘世,之前不曾给过她希望、温暖以及爱情,如今又还有什么理由,来挽住她?

  寂寞窗牖下,一盏孤灯明灭,挑过的灯花越来越亮,灵魂的火焰却越来越暗。她就是这样,起笔连用五个“独”字,把心中无以排遣的苦闷愁怀,淋漓地写出来。“独行独坐,独唱独酬还独卧。”这般顾影自怜,起卧无时,酌酒无绪,赋诗无心。有时,人生就是为了衬景,任你如何黯然伤神,都是徒劳。

  看着寂寞的影子,她悲伤得泪流满面,心中还有未曾死去的情愫,却无人得见。愁病交加的日子,她只能独对寒灯,用枯瘦的手指,挑着点点灯花。想伴着这盏幽灯,沉沉睡去,做一场曼妙无声的春梦。可寒夜悠长,她看着孤灯,止不住地叹息,连一个平淡的梦也做不了。

  她叫朱淑真,生于宋代一个普通的仕宦之家,不显赫,却也殷实。她所生活的时代,恰逢南宋与金人媾和,社会渐趋稳定。自幼冰雪聪慧的她,博通经史,能文善画,精晓音律,尤工诗词。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,多希望她有幸福美满的一生,就算不华丽,也该享有平凡简单的幸福。可她短暂的一生如此不尽如人意,情场失欢,最后抱恨幽栖而终。

  她本红尘阡陌上一朵傲世黄花,奈何被人随意采折,又不被人珍爱,独自于土定瓶中萎落。她一生为情所牵,却不知一生到底交付给了谁,一朵花,寂寞地开在尘世,独自绽放,独自凋零。还不如一株寻常的草木,落入尘网,尚能尝尽五味杂陈的烟火。可她“宁可抱香枝上老,不随黄叶舞秋风”,她追求美好的爱情,爱情却将她辜负。

  少女时,她也曾天真烂漫,也曾穷日逐欢,怀着对爱情的无限憧憬,在闺房里填词作画,抚琴读书。她希望,用自己最洁净的心,等待命定的缘分。她甚至幻想过,她的郎君,应该是俊朗儒雅、满腹诗文的风流才子。白天,他俩花前柳下,吟诗对句;夜间,红绡帐里,鸳鸯同飞。他为她轻妆描眉,她为他红袖添香。

  但她没能如愿以偿,现实是冷酷的,没有谁,可以预测自己的命运。就在她十六岁的那年,父母做主,将她嫁给了一个庸俗小吏。仿佛从新婚第一天开始,她就已经看到自己无望的余生,单调,乏味,苍白而悲哀。

  此后,她随夫游宦于吴越荆楚之地,饱经流离之苦。她或许也想和夫君携手走过风雨人生,可每次面对这样一个与自己毫无精神共鸣的男人,她那颗本就不够温暖的心,在冰冷中渐渐死去,空留一声幽怨——“对景如何可遣怀,与谁江上共诗裁”。

  这样一个吟咏“绿杨影里,海棠亭畔,红杏梢头”的诗意而妩媚的女子,如何与一个满身铜臭、不解风情的男子携手终老?他们就像流水中两片旋转的落叶,朝着各自的方向奔走,永远不会有爱的交集。

  以为自己相伴一生的男子,会为她遮风挡雨,会给她一个坚实的臂弯,呵护她柔弱的心怀,却不料,这样的叠合,反添了心灵的负累,给了她无尽的愁烦。人生的悲哀莫过于鸳鸯枕上不同梦,看着熟睡在身边的男子,她却只能将泪水伤情地吞咽。他们朝暮相处,心和心之间,却隔着这世界最遥远的距离。

  如果她安于现状,甘心做一名凡妇,为她的丈夫持家度日,生儿育女。这一生,也许平淡,却可以安稳,也许没有梦中的诗意,却有朴素的真实。可她被撩拨的心弦已经无法平静,绽放的花朵已经无法收回,是的,回不去了,这朵孤高傲世的黄花,开在崖畔,注定了一生孤绝。

  她的美丽,只能独赏,她的芬芳,亦只能独尝。在没有知音的日子里,她亲手将自己鲜妍的花瓣折下,研磨成汁,调酒饮下。然而,她饮下的亦是爱情的毒酒,爱情的毒药。所谓毒药,一半是毒,一半是药。她是个决绝的女子,只服下了毒,却没有给自己准备解药。

  在缘分的路上,她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执手同游的人。命运把她交给孤独,她在孤独中断肠,在断肠中死去。她虽不及李清照那般格调高雅、潇洒大气,在文坛上,却可以并驾齐驱。她们同为词后,却有着各自不同的宿命。

  李清照在爱情中享受过一场华美的盛宴,纵使后来尝尽离合悲欢,她也曾热烈地拥有过。而朱淑真却是一朵寂寞的黄花,永远结不出并蒂,她在纷乱的红尘独舞,一个人绝世,一个人倾城,一个人走过似水流年,一个人守候地老天荒。

  她的一生,什么也没留下,只有一册《断肠集》,词中句句皆是断肠之音。而她亲笔写下的诗稿,也和她一起化成灰烬。《断肠集序》所载:“其死也,不能葬骨于地下,如青冢可吊;并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。”

  这样一位绝代佳人,芳冢都没有一座,就连在她坟前浇杯薄酒的机会都不给后世留下。以为葱郁的草木,可以覆盖她简短的一生,她却将自己托付于流水。她的骨灰,被抛撒在钱塘江水中,千年已过,不知道那寂寞的芳魂,是否还在江畔徘徊,吟哦她的词句,等待她的知音。

  记忆是开在流年里的花,不曾绚丽,就在风中寂灭。可总还有人记得,她叫朱淑真,号幽栖居士,在宋朝的一场时光梦里,恍惚地来过,又恍惚地走了。她的一生,只有文字,没有爱情。她留给我们一卷词集,叫《断肠集》。


免使年少,光阴虚过

《定风波》——柳永

  自春来、惨绿愁红,芳心是事可可。日上花梢,莺穿柳带,犹压香衾卧。暖酥消,腻云亸。终日厌厌倦梳裹。无那!恨薄情一去,音书无个。
  早知恁么。悔当初、不把雕鞍锁。向鸡窗、只与蛮笺象管,拘束教吟课。镇相随,莫抛躲。针线闲拈伴伊坐。和我。免使年少,光阴虚过。

  多少年华,多少情爱,被我们毫不吝惜地抛掷。每当读到这句“镇相随,莫抛躲”,心中都会生出一种无言的怅叹,仿佛总有些什么遗憾,是我该自省的。多少人,在苍绿的岁月里,悔不当初,以至于都想寻找一种叫后悔的药,以为服下去,就可以重来。如此,省略一些错失,留住更多的美好。

  就算回不到年少,也要给自己一个改过自新的借口。写下这句词的人,叫柳永。他的一生,将浮名,换了浅斟低唱。他的一生,倚红偎翠,恣意尽欢。那么多流连于烟花巷陌的多情才子,也许只有他,敢立于朗朗乾坤下,说道:我风流,但我没有辜负。

  柳永,原名柳三变,又称柳七。他的一生,似乎都在失意中度过,满腹才学,得不到赏识。几次科试皆落榜,一恼之下,写了《鹤冲天》,宣称“忍把浮名,换了浅斟低唱”。你皇帝老儿,不让我及第做官,我便不做官,又奈我何?宋仁宗知道后,便给了批示:好吧,此人留恋风月,要浮名作甚?那就去烟花柳巷,填词吧。于是,柳永自称“奉旨填词柳三变”,并以“白衣卿相”自许。此后,他日夜流连于风月场所,和青楼妓女卿卿我我。在词坛上叱咤风云,有云“凡有井水饮处,皆能歌柳词”。

  那时候,寻常巷陌,无人不知柳三变。只因他毫不吝惜自己的笔墨,得到了许多青楼歌伎的追捧,她们视为他知己。多少寻欢作乐的风流男子,唯柳永对她们以心相待,懂得怜香惜玉,珍惜彼此在一起相处的情义。他自负风流,醉倒在温柔乡,于胭脂朱粉里,找寻知己红颜。而她们,将温暖的怀抱,腾给世间男子,却从来换不回真正的安定。这些深感世情苍凉的歌伎,能在寂寞时,有一位多情才子相陪,自是解了无数愁烦。

  印象中,柳永的词最为出色的当是那首《雨霖铃》。一句“多情自古伤离别,更那堪、冷落清秋节”不知道给世间痴男怨女带来多少清凉与感叹。他对秋天情有独钟,以悲秋的宋玉自比。可这首《定风波》却是为那些沦落在社会底层的风尘女子而写,表达出他对这些歌伎的无比怜惜以及悲悯。他以心交换,所以懂得其间的寂寞和酸楚。他将自己沉溺于秦楼楚馆,和她们携手相伴,为冷暖江湖,添了多少妩媚和传奇。

  “自春来、惨绿愁红,芳心是事可可。”这是一个被情人抛弃的歌伎,她的不幸,也是千万个青楼女子的不幸。本是桃红柳绿,于她,却是一片愁惨。一颗芳心,竟是这样无处安放。红日高照,莺歌燕舞的人间,她却无意观赏,沉溺于绣被里,恹恹庸庸。相思成灾,让她形容憔悴,丢弃了胭脂水粉,搁置了翠玉珠钗,又忍不住,怪怨那薄情之人,就那样一去,杳无音信。他是被世事缚身,难以解脱,还是早已将这段情缘抛掷身后,在另一处烟花巷,恣意寻欢。

  “早知恁么。悔当初、不把雕鞍锁。”早知会有如此境况,悔不该当初没将他留住。就这样寻常的两人于一处,他读书写字,她闲拈针线,温存相伴,守着现世安稳,静美无声。多么痴傻的女子,她以为,当初只要她启齿,就可以挽留住一颗放浪不羁的心。她不知,那多情风流的男子,会留下种种借口,搪塞过去,任何一个简单的理由,她都无法拒绝。

  她的惊艳,换得来一夜倾城,却换不来一生相守。就连拴在门口的马儿,都会催促主人,是该启程了,因为他无须对一个青楼女子许下任何的承诺。纵是许下了,也可以不必兑现。他自策马扬尘,春风得意。留下她,狠狠地想念,用素心,等待一场无期之约。

  “镇相随,莫抛躲。”就这样相随吧,莫再抛闪,许我锦瑟年华,与你男欢女爱,不要将光阴无端地虚度。情深如此的女子,难道真的是她过于痴傻,不解平淡的相守是人间最难求取的幸福?她要的,只是安稳度日,为心爱的男子,红袖添香,洗手做羹汤,做他荆钗布裙的妻,与他荣辱与共,甘苦相陪。在最深的红尘里烟火相随,波澜不惊的容颜,可以平静地老去。这一切,都是她一厢情愿,那曾经与她共赴巫山云雨的男子,早已将怀抱腾出来,给了别人。

  我所见过最美的相随,应当是《倚天屠龙记》里赵敏对张无忌的万般情意,生死相陪。在感情上懦弱的张无忌几次三番躲避,甚至对她猜疑、误解,可是赵敏勇敢地追随,用点滴的时光,让他看清她的爱,她的痴。她为他抛弃高贵的大元郡主身份,不惜与朝廷作对,与父兄作对,把一生的真心和珍重,都给了张无忌。感动至此,让我想起了那句话:只要你要,只要我有。最后张无忌总算没有辜负佳人,二人携手,远离江湖,居住在没有人烟的冰火岛,相依相守,一生一世。

  这是江湖儿女的爱情,美丽、浪漫,也悲壮。柳永笔下的青楼女子,亦是如此,甚至更需要勇气,因为她们卑微的身世,就注定了她们苦难的人生。柳永是那个为她们解读风霜的人,将她们悲哀的心事,深情的渴望,付诸词中。他希望那些风流男儿,不要轻易许下诺言,不要轻易辜负佳人。这正是官场失意的文人和痴情的风尘女子灵魂相通之处。

  柳永的这首词,不为许多文人墨客所认可。据说,他曾拜访晏殊,晏殊就以这首词中“针线闲拈伴伊坐”相戏。但他的词,深得市井百姓的喜爱,因为有种毫不掩饰的亲切之情。所以元曲大家关汉卿将柳词搬上了舞台,用另一种简易通俗的方式,传唱这种平淡却雅致的情怀。

  也因为柳永一生与青楼女子为伴,深刻地懂得她们的悲苦,视她们为红尘中相依的知音。故在他死后,那些歌伎纷纷解囊相赠,凑足银两,给他安葬。这位奉旨填词的柳三变,没有从人间带走什么,却给宋朝留下了凄美的故事、散淡的辞章。


凡心动,怎顾得清规戒律

《西江月》——陈妙常

  松院青灯闪闪,芸窗钟鼓沉沉,黄昏独自展孤衾,欲睡先愁不稳。
  一念静中思动,遍身欲火难禁,强将津唾咽凡心,怎奈凡心转盛。

  “小女子年方二八,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。我本是女娇娥,又不是男儿郎……”在陈凯歌的《霸王别姬》里,程蝶衣一遍一遍含着血泪唱这首《思凡》,因总唱不对台词而吃尽苦楚,那情景让看客心痛不已。

  这里《思凡》的主角,说的是尼姑陈妙常。著名昆曲《玉簪记》里演的道姑陈妙常和潘必正的爱情故事,也是因陈妙常空门偷情,而被文人墨客渲染改编而成的。因为离奇,才会有人舍得挥毫泼墨,迫不及待地想要抢占先机。一时间,汴京纸贵,戏里戏外,辨认不出真假。都说人生如戏,看多了别人的故事,有时会不由自主地舍弃自己的舞台。

  空门里没有爱情,他们的七情六欲,被清规戒律挂上了一把铜锁,封印在青灯黄卷中。有些人,悄悄开启,甘愿堕落红尘,万劫不复。有些人,则封锁一生,愿早日端坐莲台,远离颠倒是非。佛家信因果轮回,岂不知,修炼之人,皆为世间寻常男女?只因一段梵音或一卷经文的感化,才有了佛缘,他们又如何能够在短时间里放下执念,了悟生死,视万物为空,轻易地躲过情劫?

  陈妙常是南宋高宗绍兴年间(1131—1162年)临江青石镇郊女贞庵中的尼姑。陈妙常出家的初衷,并不是追逐潮流,她本出身官宦,只因自幼体弱多病,命犯孤魔,父母才将她送入空门,削发为尼。然而她蕙质兰心,不仅悟性高,而且诗文音律皆妙,出落得更是秀丽多姿、美艳照人。这样一位绝代佳人,整日静坐在庵堂诵经礼佛,白白辜负了锦绣华年。

  如果说冰雪聪明、天香国色也算一种错,那她的错,是太过雅致完美。她是佛前的一朵青莲,在璀璨的佛光下,更加清丽绝俗,妩媚动人。这样的女子,不落凡尘的女子,于任何男子来说,都是一种诱惑。哪怕身居庙宇庵堂,常伴古佛青灯,也让人意乱情迷。

  那时,庵庙里设了许多洁净雅室,以供远道而来的香客住宿祈福,寺庙里可留宿女客,庵堂内也可供男客过夜。正因为如此,陈妙常的美貌与才情,才让有缘的男子倾慕。她正值花样年华,面对红尘男子,纵是木鱼为伴,经卷作陪,芳心亦会难以自持。

  陈妙常第一次邂逅的男子叫张孝祥,进士出身,当年奉派出任临江县令,途中夜宿镇外山麓的女贞庵中。那是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,张孝祥漫步在庵庙的庭院,忽闻琴声铮铮琮琮,只见月下一妙龄女尼焚香抚琴,绰约风姿,似莲台仙子。一时按捺不住,便吟下了“瑶琴横几上,妙手拂心弦”“有心归洛浦,无计到巫山”这样的撩人艳句。

  但陈妙常不为他的词句所动,回了他“莫胡言”“小神仙”的清凉之句。张孝祥自觉无趣,悄身离去,次日离开庵庙,赴任去了。后虽每日公务缠身,却始终不忘女贞庵中那月下抚琴的妙龄女尼。常常因此心神荡漾,相思频添。

  张孝祥的昔日同窗好友潘法成游学来到临江县,故人重逢,共话西窗。谈及女贞庵的才貌双全的女尼,张孝祥感叹自己人在官场,身不由己的苦楚。而这边的潘法成已听得心旌摇曳,为睹妙姑风采,他借故住进了女贞庵中。

  他认为,一位才华出众的绝色佳人,甘愿舍弃凡尘的一切诱惑,毅然住进庵庙,清心苦修,必定有着不同寻常的心路历程。他住进女贞庵中的别院厢房后,与陈妙常有了几次邂逅的机会,郎才女貌,在清净的庵堂,俨然亦是一道至美无言的风景。

  一个被春光淹煎的妙龄女子,这一次,遇见了梦里的檀郎,自是情思无限,欢喜难言。二人谈诗论文,对弈品茗,参禅说法,宛如前世眷侣。直至陈妙常芳心涌动,写下了这一阕《西江月》:“松院青灯闪闪,芸窗钟鼓沉沉,黄昏独自展孤衾,欲睡先愁不稳。一念静中思动,遍身欲火难禁,强将津唾咽凡心,怎奈凡心转盛。”

  过往的清规戒律,经不住风流文字的撩拨,情思似决堤之水,滔滔不止。松风夜静、青灯明灭的深宵,她空帏孤衾,辗转不眠,一时间,抛开了所有的矜持和腼腆。而潘法成读了这阕艳词,亦立即展纸濡毫,写下“未知何日到仙家,曾许彩鸾同跨”之句。

  《红楼梦》中于栊翠庵修行的妙玉,与陈妙常极为相似。又或者说,那些空门中的道尼,一旦动了凡心,皆是此般情态。妙玉本洁净之人,奈何钟情于宝玉,视他为大观园中唯一的知己。于菩提道场修炼多年的妙玉,那日动了凡心,静坐禅床,却神不守舍,一时如万马策奔,连禅床都摇晃起来。

  一直以为妙玉的定力非凡,可也难免走火入魔,那魔是心魔,是情魔。这般如花美眷,遇见宝玉那般清雅的男子,一时意乱情迷,亦算不上是过错。芸芸众生,各有各的缘法,各有各的宿命,万般有定,强求不得,更替不了。

  此后,女贞观成了巫山庙,禅床成了云雨榻,如此春风几度后,陈妙常已是珠胎暗结。那时的庵庙虽常有男欢女爱之事发生,但大多为露水情缘,难以长久。而陈妙常自觉凡心深动,她与潘郎真心相爱,不愿分散。

  潘法成为此求助于好友张孝祥,张孝祥乃通情达理之人,不生醋意反出了主意,让他们到县衙捏词说本是指腹为婚,后因战乱离散,今幸得重逢,诉请完婚。张孝祥就是县令,所以他接过状纸,问明原委后,立即执笔判他们有情人成眷属。

  她离开女贞观,穿上了翠袖罗裳,收拾起纸帐梅花,准备着红帷绣幔。此后,巫山云雨,欢眠自在,春花秋月,任尔采摘。


一缕心思,织就九张机

《九张机》——无名氏

  一张机,采桑陌上试春衣。风晴日暖慵无力。桃花枝上,啼莺言语,不肯放人归。
  两张机,行人立马意迟迟。深心未忍轻分付。回头一笑,花间归去,只恐被花知。
  三张机,吴蚕已老燕雏飞。东风宴罢长洲苑。轻绡催趁,馆娃宫女,要换舞时衣。
  四张机,咿哑声里暗颦眉。回梭织朵垂莲子。盘花易绾,愁心难整,脉脉乱如丝。
  五张机,横纹织就沈郎诗。中心一句无人会。不言愁恨,不言憔悴,只恁寄相思。
  六张机,行行都是耍花儿。花间更有双蝴蝶。停梭一晌,闲窗影里,独自看多时。
  七张机,鸳鸯织就又迟疑。只恐被人轻裁剪。分飞两处,一场离恨,何计再相随。
  八张机,回纹知是阿谁诗。织成一片凄凉意。行行读遍,厌厌无语,不忍更寻思。
  九张机,双花双叶又双枝。薄情自古多离别。从头到尾,将心萦系,穿过一条丝。

  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……”听昆曲《牡丹亭》,一个女子,柔韧缠绵地低唱声,逶迤而来,撩拨着原本就松弛的心弦。缓慢的节奏,温软的情思,似要将心随之融化在一起。脑中顿时浮现四个字:春丝如线。

  春丝如线,当真是妙不可言四个字。春风有情,知人心意,轻轻拂去了落在书卷上的尘埃,翻到了一个词牌叫《九张机》的这一页。只因有位女子,正用如线春丝,一针一线,连连织就九张机。而我恰好也只是一个春天的过客,不经意看罢她的锦瑟流年。

  写这首《九张机》的作者,是无名氏,词卷收入至《乐府雅词》。我问友:《九张机》的作者,应该是个民间女子吧,诉说她对春光的爱慕,对情缘的向往?友答:绝不是女子,是文人托女子的口吻而写。我笑:宁愿是个平凡的民间女子所写。友亦笑:你便当作一位寻常的女子吧。

  读这首词,恍如看到一个民间女子,在锦绣如织的人间,过着烟火纷呈的日子。她采桑织锦,惜别怀远,将诗情、离愁、相思都纺织在锦缎上,希望有情人可以解她心意。一掷梭心一缕丝,如此巧妙的心思,连织九张机,真是九曲回肠,耐人寻味。

  一张机,让我们看到一个朴素的女子,在陌上采桑,被大自然的春风熏染,流露出慵懒陶醉的娇态。枝上桃花,开得妖娆绚丽,流莺婉转的歌声,令人痴迷,令她不舍归去,愿葬于春风阡陌,桃枝柳岸。每次看到陌上桑,就会想起秦罗敷,那个在春天陌上采桑养蚕的罗敷女。从此,这棵桑树,在任何朝代,都长满嫩绿的桑叶,仿佛桑树的前生,就是罗敷女。

  两张机,有打马而过的行人迟疑不决,欲行又止,女子回眸一笑,却怕被花草知晓娇羞的女儿心事。她只将深情蜜意藏于心间,遮掩多情的秘密,眼眸里却又流露出依依难舍的情意。从此,相思就这样深种,在五光十色的红尘,一梦难醒。

  三张机,蚕老雏燕纷飞。吴王的馆娃宫,宫女们更换舞衣,这些民间的少女,则要开始紧张地织锦劳作。四张机,她一边纺织一边止不住地相思,却不曾因相思而停下机杼,只想将万千思绪,一丝丝织进锦缎里。来来回回地缠绕,她心灵手巧,一朵清雅别致的莲花,就这样织成,可心中的离情愁思,却怎么也理不清。我们仿佛看到一个少女,一点幽情动早,就这样误入春风花海,惹来相思无限,不知该如何让自己走出来。

  最喜五张机,这位多情的少女,默默地将相思的诗句,顺着横纹,织在锦绣上。又忧心着诗中的寄意,不被情人所理解。“不言愁恨,不言憔悴,只恁寄相思。”她重复用了两个“不言”,是这样不愿倾诉自己的离愁别苦,不愿让心上人知道她憔悴的容颜。只将相思写入诗中,借锦缎,将寸寸柔肠和缕缕情丝,细细地织进去。这般深情,用织锦的方式巧妙地表达,读来新颖,实在是妙处难与君言。

  六张机,她看到锦匹上,花间蝴蝶双飞,更添了她的相思情愫。如此情不自禁地停梭一晌,往窗外多看了几眼,陌上,春光渐行渐远,而那时行人,早已不知消失在哪一处春色芳菲的路径,是否还记得那回眸的一笑?记得返程的路?

  七张机,她织成了戏水鸳鸯的图案,以为这样便可以双宿双栖。心中却不禁迟疑,唯恐这鸳鸯,被无心之人裁剪,从此劳燕分飞,反惹来离恨,再无计可相随。只听她不停地怨叹,早知有今日此番难以排遣的离恨,当初莫若不要相识。不相爱,就不会有相思;不相聚,就不会有相离;不相依,就不会有相弃。

  八张机,回纹知是阿谁诗。回文诗,是一种按一定法则将字词排列成文,回环往复都能诵读的诗。这种诗的形式变化无穷,奇巧无比,可以上下左右,颠倒着读,亦可以顺读,反读,斜读。只要遵循规律,任意一种方式,都能读成诗篇佳作。最为绝妙、广为流传的,当为苏蕙用其绝代才情,写给她丈夫的“璇玑图”。

  那是一篇由八百四十一个字排成的“文字方阵”,读法千奇百怪,可以衍化出各种诗体。多少人争相传抄,费上几年工夫去读,可是能读懂的人却寥若晨星。苏蕙用她的旷世之才和一往情深,方写就这样一幅玄妙超然的“璇玑图”,可谓千古称奇。而这位女子,借苏蕙的回文诗,表达自己的心意。只想将这别出心裁的回文诗,用五彩丝线,织成锦绣,遥寄情思。

  九张机,并蒂花,连理枝,都已织成,可相离多时的人,依旧不得相聚。她怨怪那薄情男儿轻言别离,流连湖光山色,不思归路。叹自己一片情深,从头至尾,将心萦系成一条丝线,素手织就同心结。谁知鸳鸯失伴,连理分枝,惹来幽恨,枉自断肠。

  提笔至此,心生迷惘,问友:释、道、儒,你更喜何种?友答:释家绝情,道家清修,儒家入世。我不解:释家为何绝情?友答:佛家劝人为善,寡欲清静,却是好的。那清修者,断了男女之情,岂不缺憾!一语惊心,方知世间万物,皆为情生,皆为情死。

  佛家有《三世因果经》,告知世人,每个人的三生,都已注定。因果循环,前世种下何因,今生就得何果报。故方有众生万相,有人为权贵将相,有人是草野莽夫;有人善良敦厚,有人奸恶阴邪;有痴情种,也有负心人。

  据说,在阴司,有一专管天下怨女痴男的徇情官,他掌管红尘男女的情爱。多少繁华地,成了佳人冢,多少温柔乡,成了英雄墓。既知韶光似云烟过眼,缘来时,当好自珍惜,不辜负人间风月,锦绣华年。

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