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开半季_情暖三生 - 卷一 零落成泥香如故

作者:﹝白落梅﹞。

今生,我愿意做一剪轻逸的梅花,在风雪中傲然地绽放,带着今生的夙愿,带着隔世的梅香,静守住心灵的宁静。若是偶然遇见,就让遇见成为开始,只是别问我结局。我相信,远去的还会走近,等待的不再漫长。愿与君一同踏雪寻梅、高山放松、梦呓太湖……愿同你一起带着雅兴,游走在盛世之中。


前言 唐时风月总关情

  荷花暮雨,杨柳西风。季节总是趁人不备时,悄然徙转。就像那个遥远的大唐,已被如流的光阴,封存在古老的岁月里。行走在盛世的你我,连做个大唐的过客,也是不能。

  曾几何时,缘分成了一条神奇的河流,让今人和古人,可以在书里相逢,梦里相知。江山历经无数次的更迭,过往的喧嚣与繁华,都已岑寂。而自然之景,人间情爱,诗词曲赋,却得以长存。

  许多人,应当都做过那样的梦。梦见自己回到唐宋时代,用一首诗换一壶酒,一阕词换一座城。梦见古道扬尘,长亭折柳;梦见泛舟江湖,纵酒放歌。梦见月下采莲,红袖添香;梦见琵琶弦上,相思如雨。只是流光无情,还来不及读完那卷诗书词章,品完那盏细雨春茶,就已老去。

  这亦是光阴的馈赠,给原本寻常的日子,添了几许柔情,几笔冷韵。其实,只需一首唐诗,或者一首宋词,就足矣诠释我们多风多雨的人生。但这渺如微尘的生命,却可以演绎无数的起落悲欢。每一段缘分,都有平仄;每一个故事,都有韵脚。

  多少人,期待着放下无常世事。只在微雨阑珊的午后,清朗明净的月下,默念一首诗词。岁月荏苒,物转星移,就连不可更改的历史,都模糊不清。可那些文人诗客,就如同一个个占卜家,可以预测今人的命运和心情。

  曾经的怅惘,成了今日的追忆。昨天的风物人情,又被谁改写?都说,浮生若梦,醒后风烟俱静,一切如初。可匆匆跋涉的时光,何曾愿意为人有片刻的停留。我们想要的宽容与安稳,就那样在不经意间支付给了岁月。

  李白诗云:“今人不见古时月,今月曾经照古人。”苏子说:“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”不知道,遥挂在中天的那轮满月,是否真的可以守住古老的誓约。可为什么,那些熟悉的人事,总是渐行渐远。若是镜花水月一场,自当从容作别,无须不舍。

  我总说,读过唐诗宋词,心有种被打扫过的清凉与平静。此刻,千古繁华,薄如微尘。远处是绿水青山,近处则是锦词妙句。后来,才明白,我们一直所期待的地老天荒,其实并不遥远,就在一首诗内,半阕词中。是我们,沉迷烟火,忽略了太多。

  山长水远,沧海难渡。多少春风秋月的诗情,渔樵冷暖的故事,都成了古今闲话。人间万事,只不过是这午后长廊转角处的一道屏风。而那册被世人反复翻阅的唐诗宋词,千百年来,它的端然大气,婉约柔软,始终如一。

  尘世种种,于我们,有太多诱惑。喜好诗词,痴绝山水,是为了在苍茫烟火中,寻一处清凉,得以淡然心性,平和安宁。尝遍百草,只为求得一味真药;穿越千山,只为找寻一个归人;读书万卷,只为获取一册经典。

  今生所愿,则是看一场姹紫嫣红的春光,读一卷赏心悦目的诗词,做一个洗尽铅华的女子。愿所有世人,放下执念,清白一世。愿与草木,随遇而安。

  岁月匆流,曾经的那本《恍若梦中一相逢》,经过修缮,再次出版,并更名为《花开半季,情暖三生》。

  千古风月,以此为记。


后记 禅若心莲

  仿佛在一夜之间,就到了深秋,因为我在风中闻到一种凉,是深秋独有的凉。萧索、干净,让心微醉,却也神伤。季节就是如此,从来不需要对任何人诉说,兀自流走更替。此时的莲花已经凋零,池塘里,铺陈着枯枝残梗,转身的时候,给这世间做着最后的告别。可我始终相信,有一朵心莲,会一直在秋水中,静静地开放。这朵心莲,就像一盏洁净的心灯,将漫漫世路照亮,给迷惘的众生,以光明,以温暖。

  我们带着使命来到人世间,各尽所职,无可厚非。在陌上红尘行走,总是会被漫天飞扬的尘埃砸伤,在不能抵抗的宿命里,我们所能做的,就是舔血自疗。我终于明白,为何这么多的人说禅、信缘,那是因了彼此那颗饱尝烟火世味的心,需要寻求一份清淡如水的宁静。而禅却可以用其清澈,来擦拭这个繁复的人间,让起伏纷乱的心,渐次安静平和。也许我们做不了一枝出淤泥而不染的莲,但是可以做一株水畔的芦苇,或是一朵篱前的霜菊,枕着前世未醒的梦,归入今生无尽的风尘。

  世间万物皆有佛性,世间之人皆有禅心。许多人寄身于尘世,心中其实清明醒透。我们与佛境,不过隔着一条江岸、一篱栅栏、一道门槛、一载春秋,悟得早的人,轻易就抵达了彼岸,悟得晚的人,则还在此岸彷徨。在阡陌纵横、乱云飞渡的人世间,我们却时常会感到孤独,心辽阔得没有边际。如果把想要说的话、想要爱的人、想要做的事,镶嵌在一株菩提中,看着它随流年一起,长成参天的回忆。这样是不是,就可以填补人生玄妙的虚空?

  在岁月迂回的巷陌,我们难免月迷津渡,而那些长满青苔的山林古刹,则是你我一夜的归宿。总有钟鼓,回荡在黄昏的路径,悠然而缥缈,像是一种无言的召唤,我们会不由自主地随它遁迹荒林,结束一段有如落叶的旅程。也学僧者盘膝静坐,泡一壶闲茶,在氤氲的茶雾中,想象每一滴水凝聚的含容,每一片细芽绽放的美丽。至于是何种芬芳,又是哪般味道,似乎并不重要。我们所要的,只是一种品茶的意境,一壶茶,足以酝酿出一剪静谧的禅意。秋水汤汤,绿波无尘。霜菊一梦,只在南山。这就是茶的光阴,以浊为清,以苦为欢。

 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明白,人生是一本薄厚不同的折子戏,无论你以哪种方式、哪种心情、哪种演技,从开始到落幕,每个章节和片断,都是你必然要完成的。有些人倾尽所有,只为了酿造一种强大的气场,试图感染更多的人,却不知,醉倒在午夜的是自己。有些人只想低调活着,在冷清的场地,把寂寞舞给自己的影子,反而拥有了一颗本真的心。我们所能做的,只有两种选择,或做一朵荼蘼的花,开得冷艳又妖娆;或做一棵含羞草,长得平凡而素简。

  一个人的心,最热闹,也最寂寞;渴望爱,又害怕被爱。因为有些看似很近的距离,伸出双手,却什么也抓不到。有些看似遥远的地方,却触手可及。在平淡的生活中,我们自以为深藏不露,于佛的眼神里,早已袒露无疑。我们之所以愿意心向菩提,是因为佛有着高远的悟性和智慧,他宽容而慈悲。落入迷境之时,佛祖拈花一笑,就可以使你我豁然开悟。而世人心中以为高深的禅机,其实亦是那么的简单。一点禅机,有如晨晓一片出岫的白云;午后一束稀疏的光影;黄昏一抹醉人的晚霞;夜晚一剪清凉的月光。

  在明天还没有到来之前,让我们都好好地珍惜今天,尽管昨天的回忆很美丽,但谁也不需要在回忆中来求证过去的自己。如果你觉得心被苔藓包裹,请相信你只不过是一个提前老去的人,比别人早一些阅历了沧海与桑田。在参禅的路上,没有谁是最早的那一个,也没有谁是最迟的那一个。有的人,早早的寻到了归宿,有的人,永远在行走。从来都以为是时间在将我们追赶,竟不知道,我们也可以催促时间。

  既知人生萍水,聚散不定,潋滟浮云,幻灭无常。莫不如持有一颗平常心,不为稍纵即逝的光阴,而叹息不已。亦不为真实永恒的自然,而暗自愉悦。来者已来,去者已去,忘记开始,淡漠结局。做一个善良的人,干净的人,为了你,为了我,为了所有的芸芸众生。有一天,当你我都无所适从的时候,请记得,《金刚经》有这么一句偈语: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”


01. 踏雪寻梅

  我生在江南,我喜欢梅,不是因为历代文人墨客的喜爱,亦不是因为那些流传千载的诗文,我只是喜欢。喜欢她断然的清绝与令人不敢逼视的风雅,喜欢她素瓣掩香的蕊,喜欢她团玉娇羞的朵,喜欢她横斜清瘦的枝,更喜欢她是月色黄昏里一剪闲逸。那一剪寒梅,从三千年前的《诗经》中走来,穿过依依古道,穿过魏晋玄风,穿过唐月宋水,落在了生长闲情的江南,落在了我的心里。

  踏雪寻梅,仿佛是宿命的约定,这约定,期待了三生,穿越万水千山,才与我悠然地邂逅。我踏雪而来,没有身着古典的裙衫,没有斜插碧玉簪儿,也没有走着青莲的步子。我寻梅而来,没有携带匆匆的行色,没有怀揣落寞的心情,亦没有心存浓郁的相思。我只是来轻叩深深庭院里虚掩的重门,来寻觅纷纷絮雪间清淡的幽香,来拾捡惶惶岁月里繁华的背影。

  我拾级而上,漫步在幽静的梅园,立于花影飞雪之间,恍若隔世遥云,浮游仙境。百树梅花,竞相绽放,或傍石古拙,或临水曲斜,那秀影扶风的琼枝,那暗香充盈的芳瓣,无须笔墨的点染,却是十足的诗味沉酣。人入梅林,絮雪埋径,又怎会在意红尘的纷呈变化?又怎会去计较人生的成败得失?如果你选择了宁静,浮华就会将你疏离。

山园小梅﹝宋·林逋﹞
众芳摇落独暄妍,占尽风情向小园。
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。
霜禽欲下先偷眼,粉蝶如知合断魂。
幸有微吟可相狎,不须檀板共金樽。

  雪中寻梅,寻的是她的俏、她的幽、她的雅。那剪寒梅,是青女轻捻玉指,散落人间的思绪;是谢娘彩衣倚栏,观望吟咏的温婉。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。”疏影暗香,如此高雅的意境,暗合了林和靖悠然隐逸的恬淡情怀。林和靖一生隐居孤山,依山种梅,修篱养鹤。他淡泊名利,绝意仕途,梅为妻、鹤为子,清莹的冰骨、傲然的风节让后人称叹。苦短人生,有几人舍得轻轻抛掷;锦绣年华,又有几人不去孜孜追求。纵有高才雅量,也未必能看淡世事的消长,悟出生命的真意。

赠范晔﹝南北朝·陆凯﹞
折花逢驿使,寄与陇头人。
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

  雪落人间,舞弄如絮的轻影,穿庭弄树,推窗问阁。我飘忽的思绪,在无岸无渡的时空里回转,我恬静的心怀,在花香酣梦的风景里吟哦。“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”梅花宛如知己,将某个温暖的瞬间凝望成永恒。一枝梅花,牵引出如梦般的往事,试问那位遥远的故人,是否还会记得这个素衣生香的女子?折一枝寒梅,寄与故人,若干年后,如果再度相逢,是否还会记得曾经青翠的记忆,记得昨日遗失的风景?天地间,雪花以轻盈的姿态做一次洁白的回想,追思过往,那些苦乐年华,在寻梦者的眼睛里演绎着生命最初的乐章。

卜算子·咏梅﹝宋·陆游﹞
驿外断桥边,寂寞开无主。已是黄昏独自愁,更著风和雨。
无意苦争春,一任群芳妒。零落成泥碾作尘,只有香如故。

  行走在幽境之中,所有的浮躁都会随之沉淀。见地上雪色晶莹,残香如梦,不由想起陆游笔下的梅花,“零落成泥碾作尘,只有香如故。”在这里,梅花曲折的命运,如同陆游坎坷仕途的剪影,这位失意英雄因为梅花的别有韵致而显得更加高洁、深沉。哪怕零落成泥,也不会忘怀她冰雪的容颜;哪怕碾作尘土,也会记得她翩然离去的背影;哪怕繁华落尽,也会永恒留存她淡淡的幽香。

  亭台阁楼,可见人间春意;清风寒雪,自引庭院幽香。我仿佛行走在千年的风景里,在曲径通幽处寻找古人散落的足迹。冰洁无尘的梅花,以超然脱俗的气韵在翰墨里飘香,以轻逸若仙的风骨守护人间至真的纯净。那执手相看的身影,与世无争的高雅,感动着我踏雪寻幽的心灵。也想学古人寻觅清幽之处种梅、赏梅,也想在匆匆流淌的时光里写出千古文章。此处,却成了无字之诗,任由思绪在梅与雪的呼应中,畅意游走。

  那一片冰雪的世界里,有红装绿裹的孩童,在晶莹的冰层上追闹嬉戏,尽情地滑翔。那天真无邪的笑容,那忘乎所以的快乐,是一幅意趣盎然的生活画卷,舒展着他们飞天的梦想。不知谁家的孩子,他年还会来寻觅今日婉转的童真;不知谁家的孩子,还会记得这一次追风逐云的冰上舞蹈。我从来没有这样向往远方,我希望借着鸟儿的翅膀,在碧空无垠的天际,在浩瀚清澈的冰雪中,做一次忘我沉醉的飞翔。

  踏雪而来,乘风而去,离合的光影在明亮的阳光下升腾灵魂的舞蹈。或聚或散的梅花沉睡在冰雪的梦呓里,引领我年轻的生命到达春意盎然的地方。寻思古人,同样的赏梅,却有诗人把酒而吟的雅致,却有离人见梅思物的忧伤,更有老者抚今追昔的感慨。一缕诗心,穿越楚辞汉赋,流经唐诗宋词,飞度千山碎雪,抵达繁华的今世。江南梦逸,云水声寒,今生,我愿意做一剪轻逸的梅花,在风雪中傲然地绽放,带着今生的夙愿,带着隔世的梅香。


02. 幽溪咏竹

  岁寒三友,翠竹占得君子高名,它没有寒梅的香韵,没有青松的傲岸,却是人间长翠的知音。在风起的绿烟里,琴声婉转,唱其清韵;在沉香的水墨间,淋漓瘦叶,舞尽风骨。

  几竿翠竹,或静处山林,做遁世的隐者,白云为伴,山水为邻,不求显贵,飘然忘尘;或独姿庭院,做红尘的雅客,清风弄影,明月留步,不作闺阁的幽叹,也不作萧疏的颓然。它携一身素雪,在天地间往返,汲取的是山水的灵气,滋润的是诗意的人生。

竹里馆﹝唐·王维﹞
独坐幽篁里,弹琴复长啸。
深林人不知,明月来相照。

  萧萧翠竹,恍若出世的隐者,幽居深山,淡然隔尘。被誉为“诗中有画、画中有诗”的王维自是比常人更多几分闲雅的情致。他远离浮沉的宦海,在幽篁深翠里,削竹为笛,又抚琴长啸,借着明月的光影,弹奏四时弦韵,岁月清音,让性情得以豁达高旷,让心灵得以清澈明净。其实人生的起落,只是在意念之间,倘若能抛掷世间浮华,静坐白云深处,翠竹林中,在宁静中寻求平和,于平和中寻求淡定,又何尝不是逍遥、快意的人生呢?生命似流水行云,淡泊世外的王维,不为声名所累,不为权势束缚,借着明月竹韵,在杳无人迹的深林参悟悠远的禅意。

严郑公宅同咏竹﹝唐·杜甫﹞
绿竹半含箨,新梢才出墙。
色侵书帙晚,阴过酒樽凉。
雨洗涓涓净,风吹细细香。
但令无剪伐,会见拂云长。

  与王维那绝尘遗世的清竹相比,杜甫笔下的竹,则长在庭院深宅,供观竹赏景的人怡情寄兴。那嫩绿峭拔的竹梢,高过深深墙院,也高过漫漫诗情。碧色透过窗牖,浸染在书页间,竹影移过之处,连杯盏中的佳酿也是清凉的。新雨明净,洗去岁月的尘埃,微风拂水,荡涤人世的苍茫。一生忧国忧民的杜工部,怀着宏伟的抱负,希望生命似翠竹一般不被世俗摧残,只要拨开烟岚雾霭,就有着直冲云霄的豪迈与旷达。仿佛看到先生衣袂翩然,伫立在唐朝坚实的大地上,意气风发,看尽天下物事,山川河流。几竿翠竹,寄寓了他波澜壮阔的思想,也丈量了他沧海桑田的人生。

酬人雨后玩竹﹝唐·薛涛﹞
南天春雨时,那鉴雪霜姿。
众类亦云茂,虚心宁自持。
多留晋贤醉,早伴舜妃悲。
晚岁君能赏,苍苍劲节奇。

  站在春天莺飞草长的路径,看不到竹子在岁寒时节傲霜斗雪的风姿,却看到江南烟雨敲打翠竹的温润清新。在这万紫千红的时节,万物滋长着生命的性灵,唯有竹子依旧虚心自持,披着一袭绿衣,经年累月,不曾更改。浣花溪畔的薛涛,是否裁竹竿为笺,碾竹叶为墨,写就风华绝代的诗篇?多少个春风秋月的日子,她伫立在明月的楼台,遥想当年娥皇女英泪洒斑竹的凄然场景,又回首竹林七贤在山间长醉,将那散漫飘逸的玄风吹拂在每一个魏晋的角落。又一段雪花经年,当薛涛看到庭院间迎霜傲雪的翠竹,又会滋生怎样无言的心境?写出怎样似水的诗章?

洗然弟竹亭﹝唐·孟浩然﹞
吾与二三子,平生结交深。
俱怀鸿鹄志,共有鶺鴒心。
逸气假毫翰,清风在竹林。
达是酒中趣,琴上偶然音。

  竹有凌云之志,亦有隐逸之风。竹虽滋长于庭园篱院、山间野径,却又不与世群。素有山水田园之风的孟浩然,笔下的翠竹自然是无须雕饰,便可妙趣怡然。他虽生于盛唐,与平日的深交好友一样,皆怀有鸿鹄大志、济世之心,然仕途之路终见失意。其心淡远,其情超然,其意清迥,淡淡韵致似清泉流溢,这样的他甘愿淡泊世外,隐逸终身。是竹林七贤赋传他高雅的情趣,是明月清风寄寓他恬淡的逸志,是酒中诗境,是琴上知音。正因为孟浩然一生情寄山水,他吟咏的竹也显得清空自在、淡远出尘。

於潜僧绿筠轩﹝宋·苏轼﹞
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。
无肉令人瘦,无竹令人俗。
人瘦尚可肥,士俗不可医。
旁人笑此言,似高还似痴。

  是谁借着流水的记忆弹拨一曲江南丝竹的清音,刹那,又似乎回到那无边风雅的从前。风度翩翩的东坡先生,宛若那萧萧翠竹,挺拔苍翠,临风而立,有着清瘦风流的神韵与摄人心魄的风骨。他择一处山水灵逸之地而居,栽竹种竹,以翠竹为伴,与清风为邻,似闲云野鹤般飘逸无尘。经历了官场浮沉、人生起落的放人苏轼,此时正徜徉于客径。在他眼中,千古才高名士,皆似东流之水;功名利禄,只是过往云烟。唯有千竿翠竹,才可以令他忘却营营,不问尘寰消长。

竹石﹝清·郑燮﹞
咬定青山不放松,立根原在破岩中。
千磨万击还坚劲,任尔东西南北风。

  与东坡居士的清醒相比,被称为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多了份难得的糊涂。他居住在有瘦水瘦风的扬州,居住在瘦竹瘦月的庭院,却瘦得有韵味,瘦得见风骨。这儿瘦水藏龙,是名人雅士风云聚会之地,飘溢着酣畅淋漓的墨香。他们在山水人文中滋养着性情,一身侠骨仙风,将情思寄托在风物中,画竹咏竹。任自才高于世,却不慕虚名,只清樽取醉,糊涂于万物之间,深得竹趣,又清名遗世。郑板桥借诗暗喻,其人格屹立在巍峨的青山间,扎根于坚硬的岩石中,纵然风雨飘摇、千磨万击,依旧百折不挠,苍翠挺立。

  青青翠竹,离红尘很近,当你远离,它依旧生长在苔藓阑珊的角落;离红尘很远,当你走近,它已消失在如流的人群中。月明清风下,这千竿翠竹,以其清瘦的风姿、俊逸的神采、高洁的品格、深厚的涵养,滋长在岁月走过的山峦水畔,给古人寄存淡远的风雅,也给今人留下无言的想象。世间风景天然而成,倘若人生让你半醉半醒,就折一枝清新的翠竹吧,它带有千年依稀尚存的文墨,还有老不尽的诗情和褪不去的优雅风骨。


03. 寒山访松

  自古以来,被誉为“岁寒三友”之一的青松,就有着经寒霜而不凋、遇冰雪而不折的凛然气质。青松虽没有幽兰的风流自赏、清芬宜人;没有水仙的冰肌玉骨、冷艳飘逸;亦无莲荷的淡愁含露、清雅秀美;然而青松却能在寒风凛冽之际、万物皆枯之时,迎霜傲雪,郁郁葱茏。世人爱松,爱它在皑皑白雪下的巍然挺拔;爱它在炎炎夏日里的浓荫苍翠;爱它在萧瑟秋风里的淡定从容;爱它在静穆冬日里的蓬勃生机。

  古人爱松,以松柏喻己不变的天性,青松是真诚伟岸人格的剪影,牵引着人们景仰的视线。在漫长的人生历程中,青松耐寒高洁的品质锤炼出壮美的人格理想,在人们的品咂中闪现出共鸣的火花。

咏寒松﹝南朝齐·范云﹞
修条拂层汉,密叶障天浔。
凌风知劲节,负雪见贞心。

  范云以精巧的语言咏出寒松的节操与贞心,“修条”与“密叶”乃青松之形,“劲节”与“贞心”乃青松之神。青松傲雪独立,流经千年的岁月依然青翠挺拔。那风雪不动的巍然,那稳若磐石的坚毅,实则寄寓了范云理想的人格。松的魅力,于入尘出尘中,犹为令人神往。有时,雪枝怒展,白甲披身,俨然立马沙场的武将,飒爽英姿;有时,俨然自处,遁迹白云,却似形迹飘忽的隐士,不与红尘同步。

咏松﹝清·陆惠心﹞
瘦石寒梅共结邻,亭亭不改四时春。
须知傲雪凌霜质,不是繁华队里身。

  陆惠心的松,更多几分难言的飘逸,犹如雪中独卧的高士。万物荣枯皆有定数,盛衰浮沉不可丈量。青松用其坚韧的品质,在冰雪中锻造着瑰丽卓绝的风景,无须繁华的背景,却有永恒的真淳。这不就是雪中独立,与青松相看两不厌的诗人自己吗?瘦石、寒梅,一样清癯而富灵性。青松却立影重岩之上,铁骨丹心、傲雪凌霜,虽无嫣然留笑的花朵,也无轻烟起荡的纤枝,但穿着青衫的它,就那样立于雪中,云为笠、风为蓑,远去红尘,高韵淡然。

﹝南唐·成彦雄﹞
大夫名价古今闻,盘屈孤贞更出群。
将谓岭头闲得了,夕阳犹挂数枝云。

  松的孤傲悠闲,更是人生的一大至境。相传秦始皇登泰山避雨于五株松树下,后来封五树为“大夫”。大夫松,虽有奇名,却不为名束,卓尔不群,独然一枝。如此名价,却仍闲于苍茫的山巅,就如同一位成功之士,或处官道,或处利场,虽具名却不弃孤贞。大夫松,不为虚浮的高名,只是将心灵搁浅在熔金的夕阳里,任由光阴消逝得无影无痕,它依然栖居在山岭。想世人身处尘寰,为碌碌功名羁绊,心蒙尘埃,随世流俗,虽饱读诗文仍难以真正的觉醒。一旦得势,则为富贵名利拘束,不能持以素往之心。千古人事相同,将悲喜一次次重复地上演。唯有青松高风亮节的情操,可以涤荡世俗名利的侵扰,在颖悟超脱后寻得半盏闲逸、几分清凉。

长松标﹝南北朝·无名氏﹞
千丈松,昼夜对长风。岁岁霜雪时,寒苦与谁双。

  松针落地,寒月敲窗。回首处,人生有失意,世事费思量。依稀记得种植还在瞬间,长成却已有数年。古拙的青松,宛如饱经风霜的老人,独立于苍茫的大地,茕茕之影,谁可与同。日日夜夜的长风相对,岁岁年年的霜雪相摧,千载轮回,不与人说。那千丈的长松,遥挂在断垣残壁,酝酿着卓然离俗的淡泊情怀。苦寒中,凝聚着无奈与失落,孤单地留在岩边,仰望白云来回,空山夜静。萧然在崖边,是谁还在独力支撑岑寂的寒冬,那孤独的背影记载了多少风霜的印迹?在离合悲欢的人生故事里,是谁以清绝的姿态静看月圆月缺。回忆一段与青松相关的往事,仿佛还在昨天。

小松﹝唐·杜荀鹤﹞
自小刺头深草里,而今渐觉出蓬蒿。
时人不识凌云木,直待凌云始道高。

  千丈老松,因久居山林,霜雪浸染,难免心生寒凉。然而未长成的小松,却期待早日掀去深草,得以拨云逐日。试想为人何尝不是如此,在黑夜期盼黎明,在黎明等待黑夜。刚出土的小松需要顽强地冲出蓬蒿,才能长成凌云的参天大树,拥有巍峨挺拔的气韵。出身微寒的杜荀鹤,虽有旷世才华、豪情壮志,然而仕途坎坷,宦海浮沉,他最终只能在冷峻的现实里彻底地清醒。满腔凌云之志,只有寄之翰墨,谱写出岁岁年年不朽的诗章。

南轩松﹝唐·李白﹞
南轩有孤松,柯叶自绵幂。
清风无闲时,潇洒终日夕。
阴生古苔绿,色染秋烟碧。
何当凌云霄,直上数千尺。

  与杜荀鹤一样,被杜工部称做“飞扬跋扈为谁雄”的李白,亦有直上千尺的期待。只是在生满古苔的角落里,阑珊醉去。李白就如这南轩的孤松,有着翠绿的生命,坚持仰望苍穹,离天很近,又离天很远。他终究没能若青松般直上数千尺,抵触寥廓的云霄;他终究还是醉倒在迁徙的古道,令后人叹息不已。大唐盛世,圆不了他的济世情怀;谪仙之笔,填不满他的追梦之心。

  同样心存追梦的情怀,却隔着遥远的时空,隔着不同的日月星辰。咏絮才女谢道韫有林下风之气韵,她笔下的青松因其品、其性、其姿而为人所赏。

拟嵇中散咏松诗﹝东晋·谢道韫﹞
遥望山上松,隆冬不能凋。
愿想游下憩,瞻彼万仞条。
腾跃未能升,顿足俟王乔。
时哉不我与,大运所飘飖。

  高山仰止,遥望中,云漫远山,有松独立,却不能近游,只是在期待中,等待仙人借我仙履,去那松前游憩。在这里,青松成了一种象征,一种超越凡俗的信念。谢道韫是一道至美的风景,只是没有心的呵护,至美的风景也只是一种简单的存在。纵有咏絮才华,也会湮没在茫茫的风烟里。她脉脉的情愫、飘逸的心怀,只能遥寄给亘古长存的青松。

新秦郡松树﹝歌唐·王维﹞
青青山上松,数里不见今更逢。
不见君,心相忆,此心向君君应识。
为君颜色高且闲,亭亭迥出浮云间。

  与谢道韫的青松一般,曾遥望,曾相忆,王维诗中的松,却是数里不见,今却相逢。对这日思夜想的松树,画中之境油然而生,是为了松的闲雅与淡然,“亭亭迥出浮云间”的气质。松再次成了隐士,成了诗人心中思齐的尺度。富贵荣华如同水中清露,功名利禄亦如一纸空文,若能淡泊世事,与青松为伴,与山水为邻,摒弃烟尘浮华,才是心灵最真的澄净。

  悠悠过往,百代浮沉有数;渺渺红尘,沧海几度桑田。纵然兴盛腾飞,横空出世,也会有低落沉寂之时;纵然衰亡颓败,山河破碎,也会有风华再起之日。唯有青松,以挺拔的身姿、高洁的品格,虽流经历史的长河,却依然淡定从容。傲岸的青松,不知承载了多少文人墨客的婉转情怀。风雪中那一剪茕茕的背影,不朝天子,不羡王侯,也不解读世情风霜。

  松是雪的骨骼,雪是松的灵魂。那寒崖的一株苍松,是风雪中千百年不变的坚挺,是时光辗转雕琢不去的凝姿,是一图虬枝劲节的写意,是一笺沉默无瑕的诗铭。立雪青松,白云为伴,不知承载了多少悠悠往事,多少阴晴圆缺。

  苍松沉睡在古人的诗卷中,汲取山露的灵气,也浸染岁月的沧桑。无数次承受霜雪的枝叶,遒劲中苍翠依然。雪花凝点,宛如问寒探暖的精灵,在苍松的耳边,年年岁岁,重复着亘古的诗篇。

咏松﹝现代·陈毅﹞
大雪压青松,青松挺且直。
要知松高洁,待到雪化时。

  随手翻阅咏松的诗章,不能不被陈毅笔下的青松所折服。精辟的诗句,诉尽了青松高洁耐寒的品格,也道尽它傲然决绝的风骨。“青松挺且直”,风雪中的青松有一种凛然的浩气,它沉淀了岁月飞扬的热情,象征着陈毅磊落的胸襟,那种雄气蓬勃的张力,与世抗衡的凌厉,令人刻骨惊心、肃然起敬。

  我们无法经历曾经的烟尘时代,无法触摸遥远的先人背影,无法彻底地走进深邃的古典意境,而青松灵性的风骨、清高的气度,却可以千秋万载地在岁月长河里流淌。

严郑公阶下新松﹝唐·杜甫﹞
弱枝岂自负,移根方尔瞻。
细声侵玉帐,疏翠近珠帘。
未见紫烟集,虚蒙清露沾。
何当一百长,欹盖拥高檐。

  仿佛是在昨天,却真的已历经千年。唐朝的风烟已然淡去,我至今依然可以想象浣花溪畔的草堂中,杜工部的嶙峋瘦影,独自凭栏吟咏着平平仄仄的诗句。大唐天子不知道,这位叫杜甫的诗人有着忧国忧民的济世之心,他不愿像庭院的青松久居角落,不愿庸庸碌碌耗尽诗酒年华。无论是先人还是今人,济世报国之心都不曾更改。千百年来,世道演绎着一样的景象。只是今人已难再有如此雅兴,将追求寄怀于一株青松。杜甫此番之意,实为自荐才华,试图结束多年的羁旅生涯。只是谁的低徊会是永远的低徊,他需要一方天地以酬抱负,就像青松那盈盈弱枝,终将穿透云霄,抵达人生的高度。

高松﹝唐·李商隐﹞
高松出众木,伴我向天涯。
客散初晴候,僧来不语时。
有风传雅韵,无雪试幽姿。
上药终相待,他年访伏龟。

  同是生长在唐朝的土地,同是汲取唐朝的清露,有松根植庭院,期待入世;有松孤独抱云,不与世群。这位情思婉转的无题诗人李商隐,几时放下了“相见时难别亦难”的绵绵情意,和寒松作伴,与高僧相邀?人生聚散,幻化虚形,灵魂在时光的烟火中明明灭灭,唯有几茎虬枝静卧山林,不问离别。李商隐失意之时借青松寄怀,远离繁嚣,等待时机,他相信青松来日必能生成上药伏龟,得遇世人赏识。

﹝唐·韩溉﹞
倚空高槛冷无尘,往事闲徵梦欲分。
翠色本宜霜后见,寒声偏向月中闻。
啼猿想带苍山雨,归鹤应和紫府云。
莫向东园竞桃李,春光还是不容君。

  韩溉的松自有天然奇质,那身披翠色的青松,只有在飞雪的逆境中,方能尽显其凌寒的姿色。处于那个年代,韩溉此般出世算是有文人清节的气韵,被视为不事权贵、不从媚俗的谦谦高士。人生若不系之舟,无论是放逐还是追寻都要漂游,世人不可能只守望一株青松,以它的宁静超然为处世之道,也不能只停留在一个狭窄的地方,把起点当做终点,有如等待一场生命的轮回。青松需要岁岁年年霜雪的浸染,才能更加苍劲葱郁,而人生则是需要不停地行走,一路修修剪剪才会更加尽善尽美。

赠从弟﹝东汉·刘桢﹞
亭亭山上松,瑟瑟谷中风。
风声一何盛,松枝一何劲。
冰霜正惨凄,终岁常端正。
岂不罹凝寒,松柏有本性。

  有松喻己,有松赠人。建安七子之一刘桢笔下的青松,却是为赠其弟而写。冰雪中的寒冷是真的寒冷,冰雪中的坚毅是真的坚毅。刘桢愿其弟如雪中苍松,在凄风苦寒的逆境中不露畏难之意,在苦闷悲凉的生活里不诉消沉之音。

咏松﹝宋·吴芾﹞
古人长抱济人心,道上栽松直到今。
今日若能增种植,会看百世长青阴。

  依依古道,已觅不见先人飘袂的衣襟,而青松却依然伫立,收存着来往路人遗落的梦。郁郁劲松,在青天下舒展绿色的画卷,给人间添得几许清凉。青松之材,为百世后人遮荫避雨,古人栽松,怀着济世悯人之心,既取人阴凉,自当以清荫留人,千秋万代,来往轮回,才有了百世长青阴。修善如此,谁还会去叹怨人情薄凉,谁还会去数落世间疾苦。在漫长的人生旅程中,这样的善举会有多少次?这样的感动又会有多少次?

栽松二首﹝唐·白居易﹞
小松未盈尺,心爱手自移。苍然涧底色,云湿烟霏霏。
栽植我年晚,长成君性迟。如何过四十,种此数寸枝?
得见成阴否,人生七十稀。爱君抱晚节,怜君含直文。
欲得朝朝见,阶前故种君。知君死则已,不死会凌云。

  人与物齐,古人或寻雅而种梅;或慕幽而种竹;或练品而种松。白居易年过四十,对这数寸之枝,回追过去,探看未来,也只能轻轻一叹,世事终难长。“知君死则已,不死会凌云。”行云流水不语,光阴荏苒而过,试问尘寰中有几人可以超脱万物,视功名若烟云?谁又会停止匆匆寻觅的脚步,虚度大好的年华?是谁将寒冷丢失在远古,今生才得以留存温暖的记忆。

  是谁将诗歌浅吟低唱,让松风在笔墨里徜徉。遥想当年,历代王朝,称雄争霸,喧嚣一时,都付与苍烟夕照,从容的依旧是大自然的真实永恒!这株松,不会为了虚妄的理想,而禁锢纯净的心灵;不会为了沧桑的诺言,而错过淡泊的今生。它甘愿卧隐山林,高蹈世外,清风帘幕,明月枕头。


04. 岁寒三友

  春意梢头,辞却旧岁一岭雪。风光胜昔,喜迎新年万点绿。伴随着晶莹纷呈的雪花,聆听着悠扬绵长的钟声,旧年的些许寒意已被尘封在历史的卷轴里,岁寒三友以傲然的姿态迎接新春的万丈霞光。追忆往昔,人事多聚散;相逢今日,天涯共此时。梅、竹、松,如一缕轻拂的暖风,在古人的诗韵间流淌,在今人的追寻里回转。

  东风轻描几许清新的春意,温润的笔墨,在霜裹雪披的天地间,写下梅影数枝。踏雪寻梅,为幽静而往,伴雅兴而回。素蕊粉瓣,在彤影间零落几点残香,恍如幽梦初醒,已是春觉。诗情画意,暗自浮动苍翠的幽篁,几茎修竹,悄然合奏着春天的旋律。寒山岩角的青松,以一种展望的姿态,随经风声的过往,在盈盈的故事里,浅弹一曲无弦的乐章。岁寒中,那冰雪琼白的琉璃世界,存留着生命的忠诚。三个坚贞不屈的挚友,三个不畏风霜的君子,三个含笑比立的隐士,在千古流传的文章里,在恣意徜徉的水墨间,轻轻讲述着它们苦乐与共的年华。

渔家傲﹝宋·李清照﹞
雪里已知春信至,寒梅点缀琼枝腻。香脸半开娇旖旎,当庭际,玉人浴出新妆洗。
造化可能偏有意,故教明月玲珑地。共赏金樽沉绿蚁,莫辞醉,此花不与群花比。

  梅花香自苦寒来,千枝瘦影,漫溢暗香,古人的咏梅诗句中,也是千篇清瘦,瘦而不馁、香而不媚。梅花,俏皮而又含羞地开在桥头、小院,犹如窥视冬天心事的孩子,用烂漫无邪的心灵,用清绝神逸的花萼,傲立在风雪中。含羞的玉朵,不时惹得北风吹拂衣袂,将那漫天的花香清影,记载在白色无瑕的素笺之上,留给踏雪寻雅的诗客,留给临枝弄舞的翠禽,留给追梦寄怀的智者,也留给失落孤独的旅人。轻盈的花瓣宛若依稀缥缈的往事,将愁绪搁浅在久远的日子里,存留的只是温暖的回忆。

临江仙·探梅﹝宋·辛弃疾﹞
老去惜花心已懒,爱梅犹绕江村。一枝先破玉溪春。更无花态度,全有雪精神。
剩向空山餐秀色,为渠著句清新。竹根流水带溪云。醉中浑不记,归路月黄昏。

  梅花,虽清瘦羸弱,却也深沉凝练。仅是萧疏中散落的几枝,却可以似铁戟怒指,向冰雪叫叹,在季节的更替里,承上启下,一呼天地锦绣,身落万点春情。凌寒傲立的秀影,不须雕饰的瘦枝虬茎,消融冰凌的凝固,立在小院,倚着墙角,悄悄地舒展粉朵,默默地倾诉心事,既无春芬的盛艳,也无秋香的冷落,却在冰雪的梦呓里纯净,在北风的凛冽中顽强。面对千山绝迹的雪图,梅花依旧傲雪独开,那无畏艰难的大度情怀,抗衡冰重的执著信念,探询着生命的底蕴,也抵达了岁月的高度。

梅花绝句﹝宋·陆游﹞
闻道梅花坼晓风,雪堆遍满四山中。
何方可化身千亿?一树梅花一放翁。

  梅花,却又不似松竹只是长翠的衣衫,只是挺拔的身影,在人生况味的背景里,于四季辗转的轮回中,抖动寒冬的余韵,不曾繁华,也不曾萧索。那亭亭的芳姿,不失绽放的凌厉,无意谢去的从容,自有谈风傲骨的清节,在流逝的时光里,悠然化尘,不问残香。

﹝唐·陆肱﹞
雪霜知劲质,今古占嘉名。
断砌盘根远,疏林偃盖清。
鹤栖何代色,僧老四时声。
郁郁心弥久,烟高万井生。

  雪间寻梅、雨中听竹、雾里看松,最得岁寒三友之神逸。梅品知清韵,竹品正人节,松品端衷心。寒松立于岩石崖畔,挺拔参天的身姿,听风卧雪,与云漫步。更多的时候,青松犹如没入云丛不露心意的隐者,在山雾氤氲的幽境里,在絮雪攀附的寒意中,与高僧相邀谈禅,不求尘间名利,不为入世封侯,只愿长隐山林,此生无悔。

寄题朱景元直节轩二首(其一)﹝宋·杨万里﹞
见说幽居似渭川,一川修竹雪霜寒。
如何翦得苍苍玉,乞与诚斋作钓竿。

  青青翠竹,占得君子高名,也尽邀才子佳句。在悠扬的琴声中弹唱其清韵,在沉香的水墨里显露其妙境。古人爱竹,阶前种植数株,墙壁展挂几幅,倚轩相望,立影相携,缅怀红尘的旧事,写意抒情的诗章。淡淡凉风,荡涤人间尘埃;萧萧竹叶,吹奏天籁清音。百代过往,唯独翠竹青青,携一身素雪,辞去旧岁,喜迎新春。

  岁寒三友,流经诗里、步入画中,在婉转的琴弦上跳跃,在曼妙的舞姿里蹁跹,尽现一片祥瑞的景致。梅花、翠竹、青松,各有其性,却都有凌寒不凋的高洁,于春风、夏雨、秋阳、冬雪中滋生风骨,不以境移,亘古长存。飞雪迎春,天地人和,唯我一点梅心,半阕竹韵,几剪松骨,抒写风流时岁,长歌盛世太平。

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