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月庵

万卷古今消永日,一窗昏晓送流年


第014回 曹孟德移驾幸许都 吕奉先乘夜袭徐郡

  却说李乐引军诈称李傕、郭汜来追车驾,天子大惊。杨奉曰:「此李乐也。」遂令徐晃出迎之。李乐亲自出战。两马相交,只一合,被徐晃一斧砍于马下,杀散余党,保护车驾过箕关。太守张具粟帛迎驾于轵道。帝封张、杨为大司马。杨辞帝屯兵野王去了。

  帝入洛阳,见宫室烧尽,街市荒芜,满目皆是蒿草,宫院中只有颓墙坏壁,命杨奉且盖小宫居住。百官朝贺,皆立于荆棘之中。诏改兴平为建安元年。是岁又大荒。洛阳居民,仅有数百家,无可为食,尽出城去剥树皮掘草根食之。尚书郎以下,皆自出城樵采,多有死于颓墙坏壁之间者。汉末气运之衰,无甚于此。后人有诗叹之曰:

  血流芒砀白蛇亡,赤帜纵横游四方。秦鹿逐翻兴社稷,楚骓推倒立封疆。
  天子懦弱奸邪起,气色凋零盗贼狂。看到两京遭难处,铁人无泪也凄惶。

  太尉杨彪奏帝曰:「前蒙降诏,未曾发遣。今曹操在山东,兵强将盛,可宣入朝,以辅王室。」帝曰:「朕前既降诏,卿何必再奏?今即差人前去便了。」彪领旨,即差使命赴山东,宣召曹操。

  却说曹操在山东,闻知车驾已还洛阳,聚谋士商议。荀彧进曰:「昔晋文公纳周襄王,而诸侯服从;汉高祖为义帝发丧,而天下归心;今天子蒙尘,将军诚因此时首倡义兵,奉天子以从众望,不世之略也。若不早图,人将先我而为之矣。」曹操大喜。正要收拾起兵,忽报有天使赍诏宣召。操接诏,克日兴师。

  却说帝布洛阳,百事未备,城郭崩倒,欲修未能。人报李傕、郭汜领兵将到。帝大惊,问杨奉曰:「山东之使未回,李、郭之兵又至,为之奈何?」杨奉、韩暹曰:「臣愿与贼决死战,以保陛下。」董承曰:「城郭不坚,兵甲不多,战如不胜,当复如何?不若且奉驾往山东避之。」帝从其言,即日起驾望山东进发。百官无马,皆随驾步行。出了洛阳,行无一箭之地,但见尘头蔽日,金鼓喧天,无限人马到来,帝、后战栗不能言。

  忽见一骑飞来,乃前差往山东之使命也。至车前拜启曰:「曹将军尽起山东之兵,应诏前来。闻李傕、郭汜犯洛阳,先差夏侯惇为先锋,引上将十员,精兵五万,前来保驾。 」帝心方安。少顷,夏侯惇引许褚、典韦等,至驾前面君,俱以军礼见。帝慰谕方毕,忽报正东又有一路军到。帝即命夏侯惇往探之,回奏曰:「乃曹操步军也。」须臾,曹洪、李典、乐进来见驾。通名毕,洪奏曰:「臣兄知贼兵至近,恐夏侯惇孤力难为,故又差臣等倍道而来协助。」帝曰:「曹将军真社稷臣也!」遂命护驾前行。

  探马来报:「李傕、郭汜领兵长驱而来。」帝令夏侯惇分两路迎之。惇乃与曹洪分为两翼,马军先出,步军后随,尽力攻击。傕、汜贼兵大败,斩首万余。于是还洛阳故宫。夏侯惇屯兵于城外。次日,曹操引大队人马到来。安营毕,入城见帝,拜于殿阶之下。帝赐平身,宣谕慰劳。操曰:「臣向蒙国恩,刻思图报。今傕、汜二贼,罪恶贯盈;臣有精兵二十余万,以顺讨逆,无不克捷。陛下善保龙体,以社稷为重。」帝乃封操领司隶校尉、假节钺、录尚书事。

  却说李傕、郭汜知操远来,议欲速战。贾诩谏曰:「不可:操兵精将勇,不如降之,求免本身之罪。」傕怒曰:「尔敢灭吾将劝免。」是夜贾诩单马走回乡里去了。次日,李傕军马来迎操兵。操先令许褚、曹仁、典韦领三百铁骑,于傕阵中冲突三遭,方才布阵。阵圆处,李傕侄李暹、李别出马阵前,未及开言,许褚飞马过去,一刀先斩李暹。李别吃了一惊,倒撞下马,褚亦斩之,双挽人头回阵。曹操抚许褚之背曰:「子真吾之樊哙也!」随令夏侯惇领兵左出、曹仁领兵右出,操自领中军冲阵。鼓响一声,三军齐进。贼兵抵敌不住,大败而走。操亲掣宝剑押阵,率众连夜追杀,剿戮极多,降者不计其数。傕、汜望西逃命,忙忙似丧家之狗;自知无处容身,只得往山中落草去了。

  曹操回兵仍屯于洛阳城外。杨奉、韩暹两个商议:「今曹操成了大功,必掌重权,如何容得我等?」乃入奏天子,只以追杀傕、汜为名,引本部军屯于大梁去了。

  帝一日命人至操营,宣操入宫议事。操闻天使至,请入相见。只见那人眉清目秀,精神充足。操暗想曰:「今东都大荒,官僚军民,皆有饥色,此人何得独肥?」因问之曰:「公尊颜充腴,以何调理而至此?」对曰:「某无他法,只食淡三十年矣。」操乃颔之;又问曰:「君居何职?」对曰:「某举孝廉。原为袁绍、张杨从事。今闻天子还都,特来朝觐,官封正议郎。济阴定陶人:姓董,名昭,字公仁。」曹操避席曰:「闻名久矣!幸得于此相见。」遂置酒帐中相待,令与荀彧相会。

  忽人报曰:「一队军往东而去,不知何人。」操急令人探之。董昭曰:「此乃李傕旧将杨奉,与白波帅韩暹,因明公来此,故引兵欲投大梁去耳。」操曰:「莫非疑操乎?」昭曰:「此乃无谋之辈,明公何足虑也?」操又曰:「李、郭二贼此去若何?」昭曰:「虎无爪,鸟无翼,不久当为明公所擒,无足介意。」操见昭言投机,便问以朝廷大事。昭曰:「明公兴义兵以除暴乱,入朝辅佐天子,此五霸之功也。但诸将人殊意异,未必服从。今留此,恐有不便。惟移驾幸许都为上策。然朝廷播越,新还京师,远近仰望,以冀一朝之安;今复徙驾,不厌众心。夫行非常之事,乃有非常之功:愿将军决计之。」操执昭手而笑曰:「此吾之本志也。但杨奉布大梁,大臣布朝不有他变否?」昭曰:「易也:以书与奉,先安其心。明告大臣,以京师无粮,欲车驾幸许都,近鲁阳,转运粮食,庶无欠缺悬隔之忧。大臣闻之,当欣从也。」操大喜。昭谢别。操执其手曰:「凡操有所图,惟公教之。」昭称谢而去。

  操由是日与众谋士密议迁都之事。时侍中太史令王立私谓宗正刘艾曰:「吾仰观天文,自去春太白犯镇星于斗牛,过天津,荧惑又逆行,与太白会于天关,金火交会,必有新天子出。吾观大汉气数将终,晋、魏之地,必有兴者。」又密奏献帝曰:「天命有去就,五行不常盛。代火者土也。代汉而有天下者,当在魏。」操闻之,使告立曰:「知公忠于朝廷,然天道深远,幸勿多言。」操以是告彧。彧曰:「汉以火德王,而明公乃土命也。许都属土,到彼必兴。火能生土,土能旺木:正合董昭、王立之言。他日必有兴者。」操意遂决。次日,入见帝,奏曰:「东都荒废久矣,不可修葺,更兼转运粮食艰辛。许都地近鲁阳,城宫宫室,钱粮民物,足可备用。臣敢请驾幸许都:惟陛下从之。」帝不敢不从;群臣皆惧操势,亦莫敢有异议;遂择日起驾。操引军护行,百官皆从。

  行不到数程,前至一高陵。忽然喊声大举,杨奉、韩暹领兵拦路。徐晃当先,大叫:「曹操欲劫驾何往!」操出马视之,见徐晃威风凛凛,暗暗称奇;便令许褚出马与徐晃交锋。刀斧相交,战五十余合,不分胜败。操即鸣金收军,召谋士议曰:「杨奉、韩暹诚不足道;徐晃乃真良将也。吾不忍以力并之,当以计招之。」行军从事满宠曰:「主公勿虑:某向与徐晃有一面之交,今晚扮作小卒,偷入其营,以言说之,管教他倾心来降。」操欣然遣之。

  是夜满宠扮作小卒,混入彼军队中,偷至徐晃帐前,只见晃秉烛被甲而坐。宠突至其前,揖曰:「故人别来无恙乎!」徐晃惊起,熟视之曰:「子非山阳满伯宁耶!何以至此?」宠曰:「某现为曹将军从事。今日于阵前得见故人,欲进一言,故特冒死而来。」晃乃延之坐,问其来意。宠曰:「公之勇略,世所罕有,奈何屈身于杨、韩之徒?曹将军当世英雄,其好贤礼士,天下所知也;今日阵前,见公之勇,十分敬爱,故不忍以健将决死战,特遣宠来奉邀。公何不弃暗投明,共成大业?」晃沉吟良久,乃喟然叹曰:「吾固知奉、暹非立业之人,奈从之久矣,不忍相舍。」宠曰:「岂不闻『良禽择木而栖,贤臣择主而事』。遇可事之主,而交臂失之,非丈夫也。」晃起谢曰:「愿从公言。」宠曰:「何不就杀奉、暹而去,以为进见之礼?」晃曰:「以臣弑主,大不义也,吾决不为。」宠曰: 「公真义士也!」晃遂引帐下数十骑,连夜同满宠来投曹操。

  早有人报知杨奉。奉大怒,自引千骑来追,大叫:「徐晃反贼休走!」正追赶间,忽然一声磝响,山上山下,火把齐明,伏军四出。曹操亲自引军当先,大喝:「我在此等候多时,休教走脱!」杨奉大惊,急待回军,早被曹兵围住。恰好韩暹引兵来救,两军混战,杨奉走脱。曹操趁彼军乱,乘势攻击,两家军士大半多降。杨奉、韩暹势孤,引败兵投袁术去了。曹操收军回营,满宠引徐晃入见。操大喜,厚待之。

  于是迎銮驾到许都,盖造宫室殿宇,立宗庙社稷、省台司院衙门,修城郭府库;封董承等十三人为列侯。赏功罚罪,并听曹操处置。操自封为大将军武平侯,以荀彧为侍中尚书令,荀攸为军师,郭嘉为司马祭酒,刘晔为司空掾曹,毛玠、任峻为典农中郎将催督钱粮,程昱为东平相,范成、董昭为洛阳令,满宠为许都令,夏侯惇、夏侯渊、曹仁、曹洪皆为将军,吕虔、李典、乐进、于禁、徐晃皆为校尉,许褚、典韦皆为都尉;其余将士,各各封官。自此大权皆归于曹操:朝廷大务,先禀曹操,然后方奏天子。

  操既定大事,乃设宴后堂,聚众谋士共议曰:「刘备屯兵徐州,自领州事;近吕布以兵败投之,备使居于小沛;若二人同心引兵来犯,乃心腹之患也。公等有何妙计可图之?」许褚曰:「愿借精兵五万,斩刘备、吕布之头,献于丞相。」荀彧曰:「将军勇则勇矣,不知用谋。今许都新定,未可造次用兵。彧有一计,名曰:『二虎竞食之计』。今刘备虽领徐州,未得诏命。明公可奏请诏命实授备为徐州牧,因密与一书,教杀吕布。事成则备无猛士为辅,亦渐可图;事不成,则吕布必杀备矣:此乃『二虎竞食之计』也。」操从其言,即时奏请诏命,遣使赍往徐州,封刘备为征东将军宜城亭侯,领徐州牧;并附密书一封。

  却说刘玄德在徐州,闻帝幸许都,正欲上表庆贺。忽报天使至,出郭迎接入郡,拜受恩命毕,设宴管待来使。使曰:「君侯得此恩命,实曹将军于帝前保荐之力也。」玄德称谢。使者乃取出私书递与玄德。玄德看罢,曰:「此事尚容计议。」席散,安歇来使于馆驿。

  玄德夜与众商议此事。张飞曰:「吕布本无义之人,杀之何碍?」玄德曰:「他势穷而来投我,我若杀之,亦是不义。」张飞曰:「好人难做!」玄德不从。次日,吕布来贺,玄德教请入见。布曰:「闻公受朝廷恩命,特来相贺。」玄德逊谢。只见张飞扯剑上厅,要杀吕布,玄德慌忙阻住。布大惊曰:「翼德何故只要杀我?」张飞叫曰:「曹操道你是无义之人,叫我哥哥杀你!」玄德连声喝退。乃引吕布同入后堂,实告前因,就将曹操所送密书与吕布看。布看毕,泣曰:「此乃曹贼欲令二人不和耳!」玄德曰:「兄勿忧:刘备誓不为此不义之事。」吕布再三拜谢。备留布饮酒,至晚方回。

  关、张曰:「兄长何故不杀吕布?」玄德曰:「此曹孟德恐我与吕布同谋伐之,故用此计,使我两人自相吞并,彼却于中取利。奈何为所使乎?」关羽点头道是。张飞曰:「我只要杀此贼以绝后患!」玄德曰:「此非大丈夫之所为也。」次日,玄德送使命回京,就拜表谢恩,并回书与曹操,只言容缓图之。

  使命回见曹操,言玄德不杀吕布之事。操问彧曰:「此计不成,奈何?」彧曰:「又有一计,名曰『驱虎吞狼之计』。」操曰:「其计如何?」彧曰:「可暗令人往袁术处通问,报说刘备上密表,要略南郡。术闻之,必怒而攻备,公乃明诏刘备讨袁术。两边相并,吕布必生异心:此『驱虎吞狼之计』也。」操大喜,先发人往袁术处;次假天子诏,发人往徐州。

  却说玄德在徐州,闻使命至,出郭迎接;开读诏书,却是要起兵讨袁术。玄德领命,送使者先回。糜竺曰:「此又是曹操之计。」玄德曰:「虽是计,王命不可违也。」遂点军马,克日起程。孙乾曰:「可先定守城之人。」玄德曰:「二弟之中,谁人可守?」关羽曰:「弟愿守此城。」玄德曰:「吾早晚欲与尔议事,岂可相离?」张飞曰:「小弟愿守此城。」玄德曰:「你守不得此城:你一者酒后刚强,鞭打士卒;二者作事轻易,不从人谏。吾不于心。」张飞曰:「弟自今以后,不饮酒,不打军士,诸般听人劝谏便了。」糜竺曰:「只恐口不应心。」飞怒曰:「吾跟哥哥多年,未尝失信,你如何轻料我!」玄德曰:「弟言虽如此,吾终不放心。还请陈元龙辅之。早晚令其少饮酒,勿致失事。」陈登应诺。玄德分付了当,乃统马步军三万,离徐州望南阳进发。

  却说袁术闻说刘备上表,欲吞其州县,乃大怒曰:「汝乃织席编屦之夫,今辄占据人郡,与诸侯同列;吾正欲伐汝,汝却反欲图我,深为可恨!」乃使上将纪灵起兵十万,杀奔徐州。两军会于盱眙。玄德兵少,依山傍水下寨。那纪灵乃山东人,使一口三尖刀,重五十斤。是日调兵出阵,大骂:「刘备村夫,安敢侵吾境界!」玄德曰:「吾奉天子诏,以讨不臣。汝今敢来相拒,罪不容诛!」纪灵大怒,拍马舞刀,直取玄德。关羽大喝曰:「匹夫休得逞强!」出马与纪灵大战。一连三十合,不分胜负。纪灵大叫少歇,关羽便拨马回阵,立于阵前候之。纪灵却遣副将荀正出马。关羽曰:「只教纪灵来,与他决个雌雄!」荀正曰:「汝乃无名下将,非纪灵军对手!」关公大怒,直取荀正;交马一合,砍荀正于马下。玄德驱兵杀将过去,纪灵大败退守淮阴河口,不敢交战;只教军士来偷营劫寨,皆被徐州兵杀败。两军相拒,不在话下。

  却说张飞自送玄德起身后,一应杂事,俱付陈元龙管理;军机大务,自家参酌。一日,设宴请各官赴席。众人坐定,张飞开言曰:「我兄临去时,吩咐我少饮酒,恐致失事。众官今日尽此一醉,明日都各戒酒帮我守城,今日却都要满饮。 」言罢,起身与众官报盏。酒至曹豹面前,豹曰:「我从天戒,不饮酒。」飞曰:「厮杀汉如何不饮酒?我要你吃一盏。」豹惧怕,只得饮了一杯。张飞把遍各官,自斟巨觥,连饮了几十杯,不觉大醉,却又起身与众官把盏。酒至曹豹,豹曰:「某实不能饮矣。」飞曰:「你恰才吃了,如今为何推却?」豹再三不饮,飞醉后使酒,便发怒曰:「你违我将令,该打一百!」便喝军士拿下。陈元龙曰:「玄德公临去时,吩咐你甚来?」飞曰:「你文官,只管文官事,休来管我!」曹豹无奈,只得告求曰:「翼德公,看我女婿之面,且恕我罢。」飞曰:「你女婿是谁?」豹曰:「吕布是也。」飞大怒曰:「我本不欲打你;你把吕布来諕我,我偏要打你!我打你,便是打吕布!」诸人劝不住。将曹豹鞭至五十,众人苦苦告饶,方止。

  席散,曹豹回去,深恨张飞,连夜差人赍书一封,径投小沛见吕布,备说张飞无礼;且云玄德已往淮南,今夜可乘飞醉,引兵来袭徐州,不可错此机会。吕布见书,便请陈宫来议。宫曰:「小沛原非久居之地。今徐州既有可乘之隙,失此不取,悔之晚矣。」布从之,随即披挂上马,领五百骑先行;使陈宫引大军继进,高顺亦随后进发。

  小沛离徐州只四五十里,上马便到。吕布到城下时,恰才四更,月色澄清,城上更不知觉。布到城门边叫曰:「刘使君有机密使人至。」城上有曹豹军报知曹豹,豹上城看之,便令军士开门。吕布一声暗号,众军齐入,喊声大举。张飞正醉卧府中,左右急忙摇醒,报说:「吕布赚开城门,杀将进来了!」张飞大怒,慌忙披挂,绰了丈八蛇矛;才出府门,上得马时,吕布军马已到,正与相迎。张飞此时酒犹未醒,不能力战。吕布素知飞勇,亦不敢相逼。十八骑燕将,保着张飞,杀出东门,玄德家眷在府中,都不及顾了。

  却说曹豹见张飞只十数护从,又欺他醉,遂引百十人赶来。飞见豹,大怒,拍马来迎。战了三合,曹豹败走,飞赶到河边,一枪正刺中曹豹后心,连人带马,死于河中。飞于城外招呼士卒,出城者尽随飞投淮南而去。吕布入城安抚居民,令军士一百人守把玄德宅门,诸人不许擅入。

  却说张飞引数十骑,直到盱眙见玄德,具说曹豹与吕布里应外合,夜袭徐州。众皆失色。玄德叹曰:「得何足喜,失何足忧!」关公曰:「嫂嫂安在?」飞曰:「皆陷于城中矣。」玄德默默然无语。关公顿足埋怨曰:「你当初要守城时,说什来?兄长吩咐你甚来?今日城池又失了,嫂嫂又陷了,如何是好!」张飞闻言,惶恐无地,拿剑欲自刎。

  正是:举杯畅饮情何放?拔剑捐生悔已迟!不知性命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


End



第013回 李傕郭汜大交兵 杨奉董承双救驾

  却说曹操大破吕布于定陶,布乃收集败残军马于海滨,众将皆来会集,欲再与曹操决战。陈宫曰:「今曹兵势大,未可与争;先寻取安身之地,那时再来未迟。」布曰:「吾欲再投袁绍,何如?」宫曰:「先使人往冀州探听消息,然后可去。」布从之。

  且说袁绍在冀州,闻知曹操与吕布相持,谋士审配进曰:「吕布,豺虎也。若得兖州,必图冀州。不若助操攻之,方可无患。」绍遂遣颜良将兵五万,往助曹操。细作探知这个消息,飞报吕布。布大惊,与陈宫商议。宫曰:「闻刘玄德新领徐州,可往投之。」布从其言,竟投徐州来。

  有人报知玄德。玄德曰:「布乃当今勇之士,可出迎之。」糜竺曰:「吕布乃虎狼之徒,不可收留;收则伤人矣。」玄德曰:「前者非布袭兖州,怎解此郡之祸?今彼穷而投我,岂有他心?」张飞曰:「哥哥心肠忒好。虽然如此,也要准备。」玄德领众出城三十里,接着吕布,并马入城。都到州衙厅上,讲礼毕,坐下。布曰:「某自与王司徒计杀董卓之后,又遭傕、汜之变,飘零关东,诸侯多不能相容。近因曹贼不仁侵犯徐州,蒙使君力救陶谦,布因袭兖州以分其势;不料反堕奸计,败兵折将。今投使君,共图大事,未审尊意如何?」玄德曰:「陶使君新逝,无人管领徐州,因令备权摄州事。今幸将军至此,合当相让。」遂将牌印与吕布。吕布却待要接,只见玄德背后关、张二公各有怒色。布乃佯笑曰:「量吕布一勇夫,何能做州牧乎?」玄德又让。陈宫曰:「『强宾不压主』,请使君勿疑。」玄德方止。遂设宴相待,收拾宅院安下。

  次日,吕布回席请玄德,玄德乃与关、张同往。饮酒至半酣,布请玄德入后堂。关、张随入。布令妻女出拜,玄德再三谦让。布曰:「贤弟不必推让。」张飞听了,瞋目大叱曰:「我哥哥是金枝玉叶,你是何等人,敢称我哥哥为贤弟!你来!我和你斗三百合! 」玄德连忙喝住,关公劝飞出。玄德与吕布赔话曰:「劣弟酒后狂言,兄勿见责。」布默默无语。须臾席散,布送玄德出门,张飞跃马横枪而来,大叫:「吕布!我和你拼三百合!」玄德急令关羽劝止。次日吕布来辞玄德曰:「蒙使君不弃,但恐令弟辈不能相容。布当别投他处。」玄德曰:「将军若去,某罪大矣。劣弟冒犯,另日当令赔话。近邑小沛,乃备昔日屯兵之处。将军不嫌浅狭,权且歇马,如何?粮食军需,谨当应付。」吕布谢了玄德,自引军投小沛安身去了。玄德自去埋怨张飞不题。

  却说曹操平了山东,表奏朝廷,加操为建德将军费亭侯。其时李傕自为大司马,郭汜自为大将军,横行无忌,朝廷无人敢言。太尉杨彪、大司农朱隽暗奏献帝曰:「今曹操拥兵二十余万,谋臣武将数十员,若得此人扶持社稷,剿除奸党,天下幸甚。」献帝泣曰:「朕被二贼欺凌久矣,若得诛之诚为大幸!」彪奏曰:「臣有一计,先令二贼自相残害;然后诏曹操引兵杀之,扫清贼党,以安朝廷。」献帝曰:「计将安出?」彪曰:「闻郭汜之妻最妒,可令人于汜妻处用反间计,则二贼自相害矣。」

  帝乃书密诏付杨彪。彪即暗使夫人以他事入郭汜府,乘间告诉汜妻曰:「闻郭将军与李司马夫人有染,其情甚密。倘司马知之,必遭其害。夫人宜绝其往来为妙。」汜妻讶曰:「怪见他经宿不归。却干出如此无耻之事!非夫人言,妾不知也,当慎防之。」彪妻告归,汜妻再三称谢而别。过了数日郭汜又将往李傕府中饮宴。妻曰:「傕性不测,况今两雄不并立,倘彼酒后置毒,妾将奈何?」汜不肯听妻再三劝住。至晚间,傕使人送酒筵至。汜妻乃暗置毒于中,方始献入。汜便欲食。妻曰:「食自外来,岂可便食?」乃先与犬试之,犬立死。自此汜心怀疑。

  一日朝罢,李傕力邀郭汜赴家饮宴。至夜席散,汜醉而归,偶然腹痛。妻曰:「必中其毒矣!」急令将粪汁灌之,一吐方定。汜大怒曰:「吾与李傕共图大事,今无端欲谋害我,我不先发,必遭毒手。」遂密整本部甲兵,欲攻李傕。早有人报知傕。傕亦大怒曰:「郭阿多安敢如此!」遂点本部甲兵,来杀郭汜。城下混战,乘势掳掠居民。

  傕侄李暹引兵围住宫院,用车二乘,一乘载天子,一乘载伏皇后,使贾诩、左灵监押车驾;其余宫人人侍,并皆步走。拥出后宰门,正遇郭汜兵到,乱箭齐发,射死宫人不知其数。李傕随后掩杀,郭汜兵退,车驾冒险出城,不由分说,竟拥到李傕营中。郭汜领兵入宫,尽抢掳宫嫔采女入营,放火烧宫殿。次日,郭汜知李傕劫了天子,领军来营前厮杀。帝后都受惊恐。后人有诗叹之曰:

  光武中兴兴汉世,上下相承十二帝。桓灵无道宗社堕,阉臣擅权为叔季。
  无谋何进作三公,欲除社鼠招奸雄。豺獭虽驱虎狼入,西州逆竖生淫凶。
  王允赤心托红粉,致令董吕成矛盾。渠魁殄灭天下宁,谁知李郭心怀愤。
  神州荆棘争奈何,六宫饥馑愁干戈。人心既离天命去,英雄割据分山河。
  后王规此存兢业,莫把金瓯等闲缺。生灵糜烂肝脑涂,剩水残山多怨血。
  我观遗史不胜悲,今古茫茫叹黍离。人君当守苞桑戒,太阿谁持全纲维。

  却说郭汜兵到,李傕出营接战。汜军不利,暂且退去。傕乃移帝后车驾于郿坞,使侄李暹监之,断绝内使,饮食不继,侍臣皆有饥色。帝令人问傕取米五斛,牛骨五具,以赐左右。傕怒曰:「朝夕上饭,何又他求?」乃以腐肉朽粮与之,皆臭不可食。帝骂曰:「逆贼直如此相欺!」侍中杨琦急奏曰:「傕性残暴。事势至此,陛下且忍之,不可撄其锋也。」帝乃低头无语,泪盈袍袖。忽左右报曰:「有一路军马,枪刀映日,金鼓震天,前来救驾。」帝打听是谁,乃郭汜也。帝心转忧。只闻坞外喊声大起。

  原来李傕引兵出迎郭汜,鞭指郭汜而骂曰:「我待你不薄,你如何谋害我?」汜曰:「尔乃反贼,如何不杀你!」傕曰:「我保驾在此,何为反贼?」汜曰:「此乃劫驾,何为保驾?」傕曰:「不须多言!我两个各不许用军士,只自拼输赢。赢的便把皇帝取去罢了。」二人便就阵前厮杀,战到十合,不分胜负。只见杨彪拍马而来,大叫:「二位将军少歇,老夫特邀众官,来与二位讲和。」傕、汜乃各自还营。杨彪与朱隽会合朝廷官僚六十余人,先诣郭汜营中劝和。郭汜竟将众官尽行监下。众官曰:「我等为好而来,何乃如此相待?」汜曰:「李傕劫天子,偏我劫不得公卿!」杨彪曰:「一劫天子,一劫公卿,意欲何为?」汜大怒,便拔剑欲杀彪。中郎将杨密力劝,汜乃放了杨彪、朱隽,其余都监在营中。彪谓隽曰:「为社稷之臣,不能匡君救主,空生天地间耳!」言讫,相抱而哭,昏绝于地。隽归家成病而死。自此之后,傕、汜每日厮杀,一连五十余日,死者不知其数。

  却说李傕平日最喜左道妖邪之术,常使女巫击鼓降神于军中,贾诩屡谏不听。侍中杨琦密奏帝曰:「臣观贾诩虽为李傕腹心,然实未尝忘君,陛下当与谋之。」正说之间,贾诩来到。帝乃屏退左右泣谕诩曰:「卿能怜汉朝,救朕命乎?」诩拜伏于地曰:「固臣所愿也。陛下且勿言,臣自图之。」帝收泪而谢。少顷,李傕来见,带剑而入。帝面如土色。傕谓帝曰:「郭汜不臣,监禁公卿,欲劫陛下。非臣则驾被掳矣。」帝拱手称谢,傕乃出。时皇甫郦入见帝。帝知郦能言,又与李傕同乡,诏使往两边解和。郦奉诏,走至汜营说汜。汜曰:「如李傕送出天子,我便放出公卿。」郦即来见李傕曰:「今天子以某是西凉人,与公同乡,特令某来劝和二公。汜已奉诏,公意若何?」傕曰:「吾有败吕布之大功,辅政四年,多著勋绩,天下共知。郭亚多盗马贼耳,乃敢擅劫公卿,与我相抗,誓必诛之!君试观我方略士众,足胜郭亚多否?」郦答曰:「不然:昔有穷后羿,恃其善射,不思患难,以致灭亡。近董太师之强,君所目见也,吕布受恩而反图之,斯须之间头悬国门。则强固不足恃矣。将军身为上将,持钺仗节,子孙宗族皆居显位,国恩不可谓不厚。今郭亚多劫公卿,而将军劫至尊,果谁轻谁重耶?」李傕大怒,拔剑叱曰:「天子使汝来辱我乎?我先斩汝头!」骑都尉杨奉谏曰:「今郭汜未除,而杀天使,则汜兴兵有名,诸侯皆助之矣。」贾诩亦力劝,傕怒少息。诩遂推皇甫郦出。郦大叫曰:「李傕不奉诏,欲弑君自立!」侍中胡邈急止之曰:「无出此言!恐于身不利。」郦叱之曰:「胡敬才!汝亦为朝廷之臣,如何附贼?君辱臣死,吾被李傕所杀乃分也!」大骂不止。帝知之,急令皇甫郦回西凉。

  却说李傕之军,大半是西凉人氏,更赖羌兵为助。却被皇甫郦扬言于西凉人曰:「李傕谋反,从之者即为贼党,后患不浅。」西凉人多有听郦之言,军心渐涣。傕闻郦言,大怒,差虎贲王昌追之。昌知郦乃忠义之士,竟不往追,只回报曰:「郦已不知何往矣。」贾诩又密谕羌人曰:「天子知汝等忠义,久战劳苦,密诏使汝还郡,后当有重赏。」羌人正怨李傕不与爵赏,遂听诩言,都引兵去。

  诩又密奏帝曰:「李傕贪而无谋,今兵散心怯,可以重爵饵之。」帝乃降诏,封傕为大司马。傕喜曰:「此女巫降神祈祷之力也!」遂重赏女巫,却不赏军将。骑都尉杨奉大怒,谓宋果曰:「吾等出生入死,身冒矢石,功反不及女巫耶?」宋果曰:「何不杀此贼,以救天子?」奉曰:「汝于中军放火为号,吾当引兵外应。」二人约定是夜二更时分举事。不料其事不密,有人报知李傕。傕大怒,令人擒宋果先杀之。杨奉引兵在外,不见号火。李傕自将兵出,恰遇杨奉,就寨中混战到四更。奉不胜,引军投西安去了。

  李傕自此军势渐衰。更兼郭汜常来攻击,杀死者甚多。忽人来报:「张济统领大军,自陕西来到,欲与二公解和;声言如不从者,引兵击之。」傕便卖个人情,先遣人赴张济军中许和。郭汜亦只得许诺。张济上表,请天子驾幸弘农。帝喜曰:「朕思东都久矣。今乘此得还,乃万幸也!」诏封张济为骠骑将军。济进粮食酒肉,供给百官。汜放公卿出营。傕收拾车驾东行,遣旧有御林军数百,持戟护送。銮舆过新丰,至霸陵,时值秋天,金风骤起。忽闻喊声大作,数百军兵来至桥上拦住车驾,厉声问曰:「来者何人?」侍中杨琦拍马上桥曰:「圣驾过此,谁敢拦阻?」有二将出曰:「吾等奉郭将军命,把守此桥,以防奸细。既云圣驾,须亲见帝,方可准信。」杨琦高揭珠帘。帝谕曰:「朕躬在此,卿何不退?」众将皆呼万岁,分于两边,驾乃得过。二将回报郭汜曰:「驾已去矣。」汜曰:「我正欲哄过张济,劫驾再入郿坞,你如何擅自放了过去?」遂斩二将,起兵赶来。车驾正到华阴县,背后喊声震天,大叫:「车驾且休动!」帝泣告大臣曰:「方离狼窝,又逢虎口,如之奈何?」众皆失色。贼军渐近,只听得一派鼓声,山背后转出一将,当先一面大旗,上书「大汉杨奉」四字,引军千余杀来。

  原来杨奉自为李傕所败,便引军屯终南山下;今闻驾至,特来保护。当下列开阵势。汜将崔勇出马,大骂杨奉反贼。奉大怒,回顾阵中曰:「公明何在?」一将手执大斧,飞骤骅骝,直取崔勇。两马相交,只一合,斩崔勇于马下。杨奉乘势掩杀,汜军大败,退走二十余里。奉乃收军来见天子。帝慰谕曰:「卿救朕躬,其功不小!」奉顿首拜谢。帝曰:「适斩贼将者何人?」奉乃引此将拜于车下曰:「此人河东杨郡人:姓徐,名晃,字公明。」帝慰劳之。杨奉保驾至华阴驻跸。将军段煨,具衣饮膳上献。是夜,天子宿于杨奉营中。

  郭汜败了一阵,次日又点军杀至营前来,徐晃当先出马。郭汜大军八面围来,将天子、杨奉困在垓心。正在危急之中,忽然东南上喊声大震,一将引军纵马杀来。贼众奔溃。徐晃乘势攻击,大败汜军。那人来见天子,乃国戚董承也。帝哭诉前事。承曰:「陛下免忧。臣与杨将军誓斩二贼,以靖天下。」帝命早赴东都。连夜驾起,前幸弘农。

  却说郭汜败军回,撞着李傕,言:「杨奉、董承救驾往弘农去了。若到山东,立脚得定,必然布告天下,令诸侯共伐我等,三族不能保矣。」傕曰:「今张济兵据长安,未可轻动。我和你乘间合兵一处,至弘农杀了汉君,平分天下,有何不可?」汜喜诺。二人合兵,于路劫掠,所过一空。杨奉、董承知贼兵远来,遂勒兵回,与贼大战于东涧。傕、汜二人商议:「我众彼寡,只可以混战胜之。」于是李傕在左,郭汜在右,漫山遍野拥来。杨奉、董承两边死战,刚保帝后车出;百官宫人,符册典籍,一应御用之物,尽皆抛弃。郭汜引军入弘农劫掠。承、奉保驾走陕北,傕、汜分兵赶来。承、奉一面差人与傕、汜讲和,一面密圣旨往河东,急召故白波帅韩暹、李乐、胡才三处军兵前来救应。那李乐亦是啸聚山林之贼,今不得已而召之。三处军闻天子赦罪赐官,如何不来。并拔本营军士,来与董承相会,一齐再取弘农。

  其时李傕、郭汜但到之处,劫掠百姓,老弱者杀之,强壮者充军。临敌则驱民兵在前,名曰「敢死军」,贼势浩大。李乐军到,会于渭阳。郭汜令军士将衣服物件抛弃于道。乐军见衣服满地,争往取之,队伍尽失。傕、汜二军,四面混战,乐军大败。杨奉、董承遮拦不住,保驾北走,背后贼军赶来。李乐曰:「事急矣!请天子上马先行!」帝曰:「朕不可舍百官而去。」众皆号泣相随。胡才被乱军所杀。承、奉见贼追急,请天子弃车驾,步行到黄河岸边。李乐等寻得一只小舟作渡船。

  时值天气严寒,帝与后强扶到岸。边岸又高,不得下船,后面追兵将至。杨奉曰:「可解马缰绳接连,拴缚帝腰,于下船去。」人丛中国舅伏德,挟白绢十数疋,曰:「吾于乱军中拾得此绢,可接连拽辇。」行军校尉尚弘用绢包帝及后,令众先挂帝往下于之,乃得下船。李乐仗剑立于船头上,后兄伏德,负后下船中。岸上有不得下船者,争扯船缆。李乐尽砍于水中。渡过帝后,再放船渡众人。其争渡者,皆被砍下手指,哭声震天。既渡彼岸,帝左右只剩得十余人。杨奉寻得牛车一辆,载帝至大阳。绝食,晚宿于瓦屋中,野老进粟饭,上与后共食,粗粝不能下咽。次日诏封李乐为征北将军,韩暹为征东将军,起驾前行。有二大臣寻至,哭拜车前:乃太尉杨彪、太仆韩融也。帝后俱哭。韩融曰:「傕、汜二贼,颇信臣言,臣舍命去说二贼罢兵。陛下善保龙体。」韩融去了,李乐请帝入杨奉营暂歇。杨彪请帝都安邑县。驾至安邑,苦无高房,帝后都居于茅屋中;又无门关闭,四边插荆棘以为屏蔽。帝与大臣议事于茅屋之下,诸将引兵于篱外镇压。李乐等专权,百官稍有触犯,竟于帝前殴骂;故意送浊酒粗食与帝,帝勉强纳之。李乐、韩暹又连名保奏黥徒、部曲巫医走卒二百余名,并为校尉御史等官。刻印不及,以锥画之,全不成体统。

  却说韩融曲说傕、汜二贼,二贼从其言,乃于百官及宫人归。是岁大荒,百姓皆食野菜,饿莩遍野。河内太守张扬献米肉,河东太守王邑献绢帛,帝稍得宁。董承、杨奉商议,一面差人修洛阳宫院,欲奉车驾还东都,李乐不从,董承谓李乐曰:「洛阳本天子建都之地。安邑乃小地面,如何容得车驾?今奉驾还洛阳是正理。」李乐曰:「汝等奉驾去,我只在此处住。」承、奉乃奉驾起程。李乐暗令人结连李傕,郭汜,一同劫驾。董承,杨奉,韩暹知其谋,连夜摆布军士,护送车驾前奔箕关。李乐闻知,不等傕、汜军到,自引本部人马前来追赶。四更左侧,赶到箕山下,大叫:「车驾休行!李傕、郭汜在此!」吓得献帝心惊胆战,山上火光遍起。

  正是:前番两贼分为二,今番三贼合为一。不知汉天子怎离此难,且听下文分解。


End



第012回 陶恭祖三让徐州 曹孟德大战吕布

  曹操正慌走间,正南上一彪军到,乃夏侯惇引军来救援,截住吕布大战。斗到黄昏时分,大雨如注,各自引军分散。操回寨,重赏典韦,加为领军都尉。

  却说吕布到寨,与陈宫商议。宫曰:「濮阳城中有富户田氏,家童千百,为一郡之巨室。可令彼密使人往操寨中下书,言『吕温侯残暴不仁,民心大怨;今欲移兵黎阳,只有高顺在城内,可连夜进兵,我为内应』。操若来,诱之入城,四门放火,外设伏兵。曹操虽有经天纬地之才,到此安能得脱也?」吕布从其计,密谕田氏使人径到操寨。

  操因新败,正在踌躇,忽报田氏人到,呈上密书云:「吕布已往黎阳,城中空虚。万望速来,当为内应。城上插白旗,大书『义』字,便是暗号。」操大喜曰:「天使吾得濮阳也!」重赏来人,一面收拾起兵。刘晔曰:「布虽无谋,陈宫多计。只恐其中有诈,不可不防。明公欲去,当分三军为三队:两队伏城外接应,一队入城方可。」操从其言,分军三队,来至濮阳城下。

  操先往观之,见城上遍竖旗幡,西门角上,有一「义」字白旗,心中暗喜。是日午牌,城门开处,两员将引军出战:前军侯成,后军高顺。操即使典韦出马,直取侯成。侯成抵敌不过,回马望城中走。韦赶到吊桥边,高顺亦拦挡不住,都退入城中去了。数内有军人乘势混过阵来见操,说是田氏之使,呈上密书。约云:「今夜初更时分,城上鸣锣为号,便可进兵。某当献门。」操拨夏侯惇引军在左、曹洪引军在右,自己引夏侯渊、李典、乐进、典韦四将,率兵入城。李典曰:「主公且在城外,容某等先入城去。」操喝曰:「我不自往,谁肯向前!」遂当先领兵直入。

  时约初更,月光未上,只听得西门上吹蠃鼓声,喊声忽起,门上火把燎乱,城门大开,吊桥放落。曹操争先拍马而入,直到州衙,路上不见一人。操知是计,忙拨回马,大叫:「退兵!」州衙中一声磝响,四门烈火,轰天而起;金鼓齐鸣,喊声如江翻海沸。东巷内转出张辽,西巷内转出臧霸,夹攻掩杀。操走北门,道旁转出郝萌、曹性,又杀一阵。操急走南门,高顺、侯成拦住。典韦怒目牙,冲杀出去。高顺、侯成倒走出城。典韦杀到吊桥,回头不见了曹操,翻身复杀入城来,门下撞着李典。典韦问:「主公何在?」典曰:「吾亦寻不见。」韦曰:「汝在城外催救军,我入去寻主公。」李典去了。典韦杀入城中,寻觅不见,再杀出城壕边,撞着乐进。进曰:「主公何在?」韦曰:「我往两遭,寻觅不见。」进曰:「同杀入去救主公!」两人到门边,城上火磝滚下,乐进马不能入,典韦冒烟突火,又杀入去,到处寻觅。

  却说曹操见典韦杀出去了,四下里人马截来,不得出南门;再转北门,火光里正撞见吕布挺戟跃马而来。操以手掩面,加鞭纵马竟过。吕布从后拍马赶来,将戟于操盔上一击,问曰:「曹操何在?」操反指曰:「前面骑黄马者是他。」吕布听说,弃了曹操,纵马向前追赶。曹操拨转马头,望东门而走,正逢典韦。韦拥护曹操,杀条血路,到城门边,火焰甚盛,城下推下柴草,遍地都是火。韦用戟拨开,飞马冒烟突火先出,曹操随后亦出。方到门道边,城门上崩下一条火梁来,正打着曹操战马后胯,那马扑地倒了。操用手托梁推放地上,手臂须发尽被烧伤。典韦回马来救,恰好夏侯渊亦到。两个同救起曹操,突火而出。操乘渊马,典韦杀条大路而走。直混战到天明,操方回寨。

  众将拜伏问安,操仰面笑曰:「误中匹夫之计,吾必当报之!」郭嘉曰:「计可速发。」操曰:「今只将计就计:诈言我被火伤,已经身死。布必引兵来攻,我伏兵于马陵山中,候其兵半渡而击之,布可擒矣。」嘉曰:「真良策也!」于是令军士挂孝发丧,诈言操死。早有人来濮阳报吕布,说曹操被火烧伤肢体,到寨身死。布随点起军马,杀奔马陵山来。将到操寨,一声鼓响,伏兵四起。吕布死战得脱,折了好些人马,败回濮阳,坚守不出。是年蝗虫忽起,食尽禾稻。关东一境,每榖一斛,直钱五十贯,人民相食。曹操因军中粮尽,引回鄄城暂往。吕布亦引兵出屯山阳就食。因此二处权且罢兵。

  却说陶谦在徐州,时年已六十三岁,忽然染病,看看沉重,请糜竺、陈登议事。竺曰:「曹兵之去,只为吕布袭兖州故也。今因岁荒罢兵,来春又必至矣。府君两番欲让位于刘玄德,时府君尚强健,故玄德不肯受;今病已沉重,正可就此面与之,玄德不肯辞矣。」谦大喜使人来小沛,请刘玄德议军务。

  玄德引关、张带数十骑到徐州,陶谦教请入卧内。玄德问安毕,谦曰:「请玄德公来,不为别事:只因老夫病已危笃,朝夕难保;万望明公可怜汉家城池为重,受取徐州牌印,老夫死亦瞑目矣!」玄德曰:「君有二子,何不传之?」谦曰:「长子商,次子应,其才皆不堪任。老夫死后,犹望明公教诲,切勿令掌州事。」玄德曰:「备一身安能当此大任?」谦曰:「某举一人,可为公辅:系北海人,姓孙,名干,字公佑。此人可使为从事。」又谓糜竺曰:「刘公当世人杰,汝当善事之。」玄德终是推托,陶谦以手指心而死。众军举哀毕,即捧牌印交送玄德。玄德固辞。次日,徐州百姓,拥挤府前哭拜曰:「刘使君若不领此郡,我等皆不能安生矣!」关、张二公亦再三相劝。玄德乃许权领徐州事;使孙乾、糜竺为辅,陈登为幕官;尽取小沛军马入城,出榜安民;一面安排丧事。玄德与大小军士,尽皆挂孝,大设祭奠。祭毕,葬于黄河之原。将陶谦遗表申奏朝廷。

  操在鄄城,知陶谦已死,刘玄德领徐州牧,大怒曰:「我雠未报,汝不费半箭之功,坐得徐州!吾必先杀刘备,后戮谦尸,以雪先君之怨!」即传号令,克日起兵去打徐州。荀彧入谏曰:「昔高祖保关中,光武据河内,皆深根固本,以正天下。进足以胜敌,退足以坚守,故虽有困,终济大业。明公本首事兖州,且河、济乃天下之要地,是亦昔之关中、河内也。今若取徐州,多留兵则不足用,少留兵则吕布乘虚寇之,是无兖州也。若徐州不得,明公安所归乎?今陶谦虽死,已有刘备守之。徐州之民,既已服备,必助备死战。明公弃兖州面取徐州,是弃大而就小,去本而求末,以安而易危也:愿熟思之。」操曰:「今岁荒乏粮,军士坐守于此,终非良策。」彧曰:「不如东略陈地,使军就食;汝南、颍川黄巾余党何仪、黄劭等,劫掠州郡,多有金帛、粮食。此等贼徒,又容易破。破而取其粮,以养三军,朝廷喜,百姓悦,乃顺天之事也。」操喜,从之,乃留夏侯惇、曹仁守鄄城等处,自引兵略陈地,次及汝、颍。

  黄巾何仪、黄劭知曹兵到,引众来迎,会于羊山。时贼兵虽众,都是狐群狗党,并无队伍行列。操令强弓硬弩射住,令典韦出马。何仪令副元师出战,不三合,被典韦一戟剌于马下。操引众乘势赶过羊山下寨。次日,黄劭自引军来。阵圆处,一将步行出战,头裹黄巾,身披绿袄,手提铁棒,大叫:「我乃截天夜叉何曼也!谁敢与我厮斗?」曹洪见了,大喝一声,飞身下马,提刀步出。两下向阵前厮杀,四五十合,胜负不分。曹洪诈败而走,何曼赶来;洪用拖刀背砍计,转身一踅,砍中何曼,再复一刀,杀死。李典乘势飞马直入贼阵。黄劭不及提备,被李典生擒活捉过来。曹兵掩杀贼众,夺其金帛、粮食无数。何仪势孤,引数百骑奔走葛陂。正行之间,山背后撞出一军。为头一个壮士,身长八尺,腰大十围;手提大刀,截住去路。何仪挺枪出迎,只一合,被那壮士活挟过去。余众着忙,皆下马受缚,被壮士尽驱入葛陂坞中。

  却说典韦追袭何仪到葛陂,壮士引军迎住。典韦曰:「汝亦黄巾贼耶?」壮士曰:「黄巾数百骑,尽被我擒在坞内!」韦曰:「何不献出?」壮士曰:「你若赢得手中宝刀,我便献出!」韦大怒,挺双戟向前来战。两个从辰至午,不分胜负,各自少歇。不一时,那壮士又出搦战,典韦亦出。直战到黄昏,各因马乏暂止。典韦手下军士,飞报曹操。操大惊,忙引众将来看。

  次日,壮士又出搦战。操见其人威风凛凛,心中暗喜,分付典韦,今日且诈败。韦领命出战,战到三十合,败走回阵。壮士赶到阵门中,弓弩射回。操急引军退五里,密使人掘下陷坑,暗伏钩手。次日,再令典韦引百余骑出。壮士笑曰:「败将何敢复来!」便纵马接战。典韦略战数合,便回马走。壮士只顾望前赶来,不提防连人带马都落于坑之内,被钩手缚来见曹操。操下帐叱退军士,亲解其缚,急取衣衣之,命坐,问其乡贯姓名。壮士曰:「我乃谯国谯县人也:姓许,名褚,字仲康。向遭寇乱,聚宗族数百人,筑坚于坞中以御之。一日寇至,吾令众人多取石子准备,吾亲自飞石击之,无不中者,寇乃退去。又一日寇至,坞中无粮,遂与贼和,约以耕牛换米。米已送到,贼驱牛至坞外,牛皆奔走回还,被我双手掣二牛尾,倒行百余步。贼大惊,不敢取牛而走:因此保守此处无事。」操曰:「吾闻大名久矣,还肯降否?」褚曰:「固所愿也。」遂招宗族数百人俱降。操拜许褚为都尉,赏劳甚厚。随将何仪、黄劭斩讫。汝、颍悉平。

  曹操班师,曹仁、夏侯惇接见,言近日细作报说:兖州薛兰、李封军士皆出掳掠,城邑空虚,可引得胜之兵攻之,一鼓可下。操遂引军径奔兖州。薛兰、李封出其不意,只得引兵出城迎战。许褚曰:「吾愿取此二人,以为贽见之礼。」操大喜,遂令出战。李封使画戟,向前来迎。交马两合,许褚斩李封于马下。薛兰走回阵,吊桥边李典拦住。薛兰不敢回城,引军投巨野而去,却被吕虔飞马赶来,一箭射于马下,军皆溃散。

  曹操复得兖州,程昱便请进兵取濮阳。操令许褚、典韦为先锋,夏侯惇、夏侯渊为左军,李典、乐进为右军,操自领中军,于禁、吕虔为合后。兵至濮阳,吕布欲自将出迎,陈宫谏:「不可出战,待众将聚会后方可。」吕布曰:「吾怕谁来?」遂不听宫言,引兵出阵,横戟大骂。许褚便出。斗二十合,不分胜负。操曰:「吕布非一人可胜。」便差典韦助战,两将夹攻。左边夏侯惇、夏侯渊,右边李典、乐进齐到,六员将共攻吕布。布遮拦不住,拨马回城。城上田氏,见布败回,急令人拽起吊桥。布大叫:「开门!」田氏曰:「吾已降曹将军矣。」布大骂,引军奔定陶而去。陈宫急开东门,保护吕布老小出城。

  操遂得濮阳,恕田氏旧日之罪。刘晔曰:「吕布乃猛虎也,今日困乏,不可少容。」操令刘晔等守濮阳,自己引军赶至定陶。时吕布与张邈、张超尽在城中,高顺、张辽、臧霸、侯成巡海打粮未回。操军至定陶,连日不战,引军退四十里下寨。正值济郡麦熟,操即令军割麦为食。细作报知吕布,布引军赶来。将近操寨,见左边一望林木茂盛,恐有伏兵而回。操知布军回去,乃谓诸将曰:「布疑林中有伏兵耳,可多插旌旗于林中以疑之。寨西一带长堤,无水,可尽伏精兵。明日吕布必来烧林,堤中军断其后,布可擒矣。」于是只留鼓手五十人于寨中擂鼓。将村中掳来男女在寨内呐喊。精兵多伏堤中。

  却说吕布回报陈宫。宫曰:「操多诡计,不可轻敌。」布曰:「吾用火攻,可破伏兵。」乃留陈宫、高顺守城。布次日引大军来,遥见林中有旗,驱兵大进,四面于火,竟无一人;欲投寨中,却闻鼓声大震。正自疑惑不定,忽然寨后一彪军出,吕布纵马赶来。磝响处,堤内伏兵尽出:夏侯惇、夏侯渊、许褚、典韦、李典、乐进骤马杀来。吕布料敌不过,落荒而走。从将成廉,被乐进一箭射死。布军三停去了一停,败卒回报陈宫。宫曰:「空城难守,不若急去。」遂与高顺保着吕布老小,弃定陶而走。曹操将得胜之兵,杀入城中,势如劈竹。张超自刎,张邈投袁术去了。山东一境,尽被曹操所得。安民修城,不在话下。

  却说吕布正走,逢诸将皆回。陈宫亦已寻着。布曰:「吾军虽少,尚可破曹。」遂再引军来。

  正是:兵家胜败真常事,卷甲重来未可知。不知吕布胜负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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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1回 刘皇叔北海救孔融 吕温侯濮阳破曹操

  却说献计之人,乃东海朐县人:姓糜,名竺,字子仲。此人家世富豪。尝往洛阳买卖,乘车而回,路遇一美妇人,来求同载,竺乃下车步行,让车与妇人坐。妇人请竺同载。竺上车端坐,目不邪视。行及数里,妇人辞去,临别对竺曰:「我乃南方火德星君也,奉上帝勒,往烧汝家。感君相待以礼,故明告君。君可速归,搬出财物。吾当夜来。」言讫不见。竺大惊,飞奔到家,将家中所有,疾忙搬出。是晚果然厨中火起,尽烧其屋。竺因此广舍家财,济贫拔苦。后陶谦聘为别驾从事。当日献计曰:「某愿亲往北海郡,求孔融起兵救援;更得一人往青州田楷处求救:若二处军马齐来,操必退兵矣。」谦从之,遂写书二封,问帐下谁人敢去青州求救。一人应声愿往。众视之,乃广陵人:姓陈,名登,字元龙。陶谦先打发陈元龙往青州去讫,然后命糜竺赍书赴北海,自己率众守城,以备攻击。

  却说北海孔融,字文举,鲁国曲阜人也。孔子二十世孙,泰山都尉孔宙之子。自小聪明。年十岁时,往谒河南尹李膺,阍人难之,融曰:「我系李相通家。」及入见,膺问曰:「汝祖与吾祖何亲?」融曰:「昔孔子曾问礼于老子,融与君岂非累世通家?」膺大奇之。少顷,太中大夫陈炜至。膺指融曰:「此奇童也。」炜曰:「小时聪明,大时未必聪明。」融即应声曰:「如君所言,幼时必聪明者。」炜等皆笑曰:「此子长成,必当代之伟器也。」自此得名。后为中郎将,累迁北海太守。极好宾客,常曰:「座上客常满,樽中酒不空:吾之愿也。」在北海六年,甚得民心。当日正与客坐,人报徐州糜竺至。融请入见,问其来意,竺出陶谦书,言:「曹操攻围甚急,望明公垂救。」融曰:「吾与陶恭祖交厚,子仲又亲到此,如何不去。只是曹孟德与我无雠,当先遣人送书解和。如其不从,然后起兵。」竺曰:「曹操倚仗兵威,决不肯和。」融教一面点兵,一面差人送书。正商议间,忽报黄巾贼党管亥部领群寇数万杀奔前来。孔融大惊,急点本部人马,出城与贼迎战。管亥出马曰:「吾知北海粮广,可借一万石,即便退兵;不然,打破城池老幼不留!」孔融叱曰:「吾乃大汉之臣,守大汉之地,岂有粮米与贼耶!」管亥大怒,拍马舞刀,直取孔融。融将宗宝挺枪出马,战不数合,被管亥一刀,砍宗宝于马下。孔融兵大乱,奔入城中。管亥分兵四面围城,孔融心中郁闷。糜竺怀愁,更不可言。

  次日,孔融登城遥望,贼势浩大,倍添忧恼。忽见城外一人挺枪跃马杀入贼阵,左冲右突,如入无人之境,直到城下大叫:「开门!」孔融不识其人,不敢开门。贼众赶到壕边,那人回身连搠十数人下马,贼众倒退,融急命开门引入。其人下马弃枪,径到城上,拜见孔融。融问其姓名,对曰:「某东莱黄县人也:复姓太史,名慈,字子义。老母重蒙恩顾。某昨自辽东回家省亲,知贼寇城,老母说:『屡受府君深恩,汝当往救。』某故单马而来。」孔融大喜。原来孔融与太史慈虽未识面,却晓得他是个英雄。因他远出,有老母住在离城二十里之外,融常使人遣以粟帛;母感融德,故特使慈来救。

  当下孔融重待太史慈,赠与衣甲鞍马。慈曰:「某愿借精兵一千,出城杀贼。」融曰:「君虽英勇,然贼势甚盛,不可轻出。」慈曰:「老母感君厚德,特遣慈来;如不能解围,慈亦无颜见母矣。愿决一死战。」融曰:「吾闻刘玄德乃当世英雄,若请得他来相救,此围自解,只无人可使耳。」慈曰:「府君修书,某当急往。」融喜,修书付慈。慈擐甲上马,腰带弓矢,手时铁枪,饱食严装,城门开处,一骑飞出。近壕,贼将率众来战。慈连搠死数人,透围而出。管亥知有人出城,料必是请救兵的,便自引数百骑赶来,八面围定。慈倚住枪,拈弓搭箭,八面射之,无不应弦落马。贼众不敢来追。太史慈得脱,星夜投平原来见刘玄德。施礼罢,具言孔北海被围求救之事,呈上书札。玄德看毕,问慈曰:「足下何人?」慈曰:「某太史慈,东海之鄙人也。与孔融亲非骨肉,比非乡党,特以气谊相投,有分忧共患之意。今管亥暴乱,北海被围,孤穷无告,危在旦夕。闻君仁义素着,能救人危急,故特令某冒锋突围,前来求救。」玄德敛容答曰:「孔北海知世间有刘备耶?」乃同云长、翼德点精兵三千,往北海郡进发。

  管亥望见救军来到,亲自引兵迎敌;因见玄德兵少,不以为意。玄德与关、张、太史慈立马阵前,管亥忿怒直出。太史慈却待向前,云长早出,直取管亥。两马相交,众军大喊;量管亥怎敌得云长,数十合之间,青龙刀起,劈管亥于马下。太史慈、张飞两骑齐出,双并举,杀入贼阵。玄德驱兵掩杀。城上孔融望见太史慈与关、张赶杀贼众,如虎入羊群,纵横莫当,便驱兵出城。两下夹攻,大败群贼,降者无数,余党溃散。

  孔融迎接玄德入城,叙礼毕,大设筵宴庆贺。又引糜竺来见玄德,具言张闿杀曹嵩之事:「今曹操纵兵大掠,围住徐州,特来求救。」玄德曰:「陶恭祖乃仁人君子,不意受此无辜之冤。」孔融曰:「公乃汉室宗亲,今曹操残害百姓,倚强欺弱,何不与融同往救之?」玄德曰:「备非敢推辞,奈兵微将寡,恐难轻动。」孔融曰:「融之欲救陶恭祖,虽因旧谊,亦为大义。公岂独无仗义之心耶?」玄德曰:「既如此,请文举先行,容备去公孙瓒处,借三五千人马,随后便来。」融曰:「公切勿失信。」玄德曰:「公以备为何如人也?圣人云:『自古皆有死,人无信不立。 』刘备借得军或借不得军,必然亲至。」孔融应允,教糜竺先回徐州去报,融便收拾起程。太史慈拜谢曰:「慈奉母命前来相助,今幸无虞。有扬州刺史刘繇,与慈同郡,有书来唤,不敢不去。容图再见。」融以金帛相酬,慈不肯受而归。其母见之,喜曰:「我喜汝有以报北海也!」遂遣慈往扬州去了。

  不说孔融起兵。且说玄德离北海来见公孙瓒,且说欲救徐州之事。瓒曰:「曹操与君无雠,何苦替人出力?」玄德曰:「备已许人,不敢失信。」瓒曰:「我借与君马步军二千。」玄德曰:「更望借赵子龙一行。」瓒许之。玄德遂与关、张引本部三千人为前部,子龙引二千人随后,往徐州来。

  却说糜竺回报陶谦,言北海又请得刘玄德来助;陈元龙也回报青州田楷欣然领兵来救;陶谦心安。原来孔融、田楷两路军马,惧怕曹兵势猛,远远依山下寨,未敢轻进。曹操见二路军到,亦分了军势,不敢向前攻城。

  却说刘玄德军到,见孔融。融曰:「曹兵势大,操又善于用兵,未可轻战。且观其动静,然后进兵。」玄德曰:「但恐城中无粮,难以久持。备令云长、子龙领军四千,在公部下相助,备与张飞奔曹营,径投徐州去见陶使君商议。」融大喜,会合田楷,为掎角之势;云长、子龙领兵两边接应。是日玄德、张飞引一千人马杀入曹兵寨边。正行之间,寨内一声鼓响,马军步军如潮似浪,拥将出来。当头一员大将乃是于禁,勒马大叫:「何处狂徒!往哪里去!」张飞见了,更不打话,直取于禁。两马相交,战到数合,玄德掣双股剑麾兵大进,于禁败走。张飞当前追杀,直到徐州城下。城上望见红旗白字,大书「平原刘玄德」,陶谦急令开门。玄德入城,陶谦接着,共到府衙。礼毕,设宴相待,一壁劳军。陶谦见玄德仪表轩昂,语言豁达,心中大喜,便命糜竺取徐州牌印,让与玄德。玄德愕然曰:「公何意也?」谦曰:「今天下扰乱,王纲不振,公乃汉室宗亲,正宜力扶社稷。老夫年迈无能,情愿将徐州相让。公勿推辞。谦当自写表文,申奏朝廷。」玄德离席再拜曰:「刘备虽汉朝苗裔,功微德薄,为平原相犹恐不称职;今为大义,故来相助;公出此言,莫非疑刘备有吞并之心耶?若举此念,皇天不佑!」谦曰:「此老夫之实情也。」再三相让,玄德哪里肯受。糜竺进曰:「今兵临城下,且当商议退敌之策。待事平之日,再当相让可也。」玄德曰:「备当遣书于曹操,劝令解和。操若不从,厮杀未迟。」于是传檄三寨,且按兵不动;遣人赍书以达曹操。

  却说曹操正在军中,与诸将议事,人报徐州有战书到。操拆而观之,乃刘备书也。书略曰:「备自关外得拜君颜,嗣后天各一方,不及趋侍。向者,尊父曹侯,实因张闿不仁,以致被害,非陶恭祖之罪也。目今黄巾遗孽,扰乱于外;董卓余党,盘踞于内。愿明公先朝廷之急,而后私雠;撤徐州之兵,以救国难:则徐州幸甚,天下幸甚!」曹操看书,大骂:「刘备何人,敢以书来劝我!且中间有讥讽之意!」命:「斩来使,一面竭力攻城!」郭嘉谏曰:「刘备远来救援,先礼后兵,主公当用好言答之,以慢备心;然后进兵攻城,城可破也。」操从其言,款留来使,候发回书。

  正商议间,忽流星马飞报祸事。操问其故,报说吕布已袭破兖州,进据濮阳。原来吕布自遭李、郭之乱,逃出武关,去投袁术;术怪吕布反覆不定,拒而不纳。投袁绍,绍纳之,与布共破张燕于常山,布自以为得志,傲慢袁绍手下将士。绍欲杀之,布乃去投张杨,杨纳之。

  时庞舒在长安城中,私藏吕布妻小,送还吕布。李傕、郭汜知之,遂斩庞舒,写书与张杨,教杀吕布,布因弃张杨去投张邈。恰好张邈弟张超引陈宫来见张邈。宫说邈曰:「今天下分崩,英雄并起,君以千里之众,而反受制于人,不亦鄙乎!今曹操征东,兖州空虚,而吕布乃当世勇士,若与之共取兖州,霸业可图也。」张邈大喜,便令吕布袭破兖州,随据濮阳。只有鄄城、东阿、范县三处,被荀彧、程昱设计死守得全,其余俱破。曹仁屡战,皆不能胜,特此告急。操闻报大惊曰:「兖州有失,使吾无家可归矣,不可不亟图之!」郭嘉曰:「主公正好卖个人情与刘备,退军去复兖州。」操然之,即时答书与刘备,拔寨退兵。

  且说来使回徐州,入城见陶谦,呈上书札,言曹兵已退。谦大喜,差人请孔融、田楷、云长、子龙等赴城大会。饮宴既毕,谦延玄德于上座,拱手对众曰:「老夫年迈,二子不才,不堪国家重任。刘公乃帝室之胄,德广才高,可领徐州。老夫情愿乞闲养病。 」玄德曰:「孔文举令备来救徐州,为义也;今无端据而有之,天下将以备为无义人矣。」糜竺曰:「今汉室陵迟,海宇颠覆,树功立业,正在此时。徐州殷富,户口百万,刘使君领此,不可辞也。」玄德曰:「此事决不敢应命。」陈登曰:「陶府君多病,不能视事,明公勿辞。」玄德曰:「袁公路四世三公,海内所归,近在寿春,何不以州让之?」孔融曰:「袁公路冢中枯骨,何足挂齿!今日之事,天与不取,悔不可追。」玄德坚执不肯。陶谦泣下曰:「君若舍我而去,我死不瞑目矣!」云长曰:「既承陶公相让,兄且权领州事。」张飞曰:「又不是我强要他的州郡;他好意相让,何必苦苦推辞?」玄德曰:「汝等欲陷我于不义耶?」陶谦推让再三,玄德只是不受。陶谦曰:「如玄德必不肯从,此间近邑,名小沛,足可屯军。请玄德暂驻军此邑,以保徐州,何如?」众皆劝玄德留小沛,玄德从之。陶谦劳军已毕,赵云辞去,玄德执手挥泪而别。孔融、田楷亦各相别,引军自回。玄德与关、张引本部军来至小沛,修葺城垣,抚谕居民。

  却说曹操回军,曹仁接着,言吕布势大,更有陈宫为辅,兖州、濮阳已失,其鄄城、东阿、范县三处,赖荀彧、程昱二人设计相连,死守城郭。操曰:「吾料吕布有勇无谋,不足虑也。」教且安营下寨,再做商议。

  吕布知曹操回兵,已过滕县,召副将薛兰、李封曰:「吾欲用汝二人久矣。汝可引军一万,坚守兖州。吾亲自率兵,前去破曹。」二人应诺。陈宫急入见曰:「将军弃兖州,欲何往乎?」布曰:「吾欲屯兵濮阳,以成鼎足之势。」宫曰:「差矣:薛兰必守兖州不住。此去正南一百八十里,泰山路险,可伏精兵万人在彼。曹兵闻失兖州,必然倍道而进,待其过半,一击可擒也。」布曰:「吾屯濮阳,别有良谋,汝岂知之!」遂不用陈宫之言,而用薛兰守兖州而行。

  曹操兵行至泰山险路,郭嘉曰:「且不可进,恐此处有伏兵。」曹操笑曰:「吕布无谋之辈,故教薛兰守兖州,自往濮阳;安得此处有埋伏耶?」教曹仁:「领一军围兖州,吾进兵濮阳,速攻吕布。」陈宫闻曹兵至近,乃献计曰:「今曹兵远来疲困,利在速战,不可养成气力。」布曰:「吾匹马纵横天下,何愁曹操!待其下寨,吾自擒之。」

  却说曹操兵近濮阳,下住寨脚。次日引众将出,陈兵于野。操立马于门旗下,遥望吕布兵到。阵圆处,吕布当先出马,两边排开八员健将:第一个雁门马邑人:张,名辽,字文远;第二个泰山华阴人:姓臧,名霸,字宣高;两将又各引六员健将:郝萌、曹性、成廉、魏续、宋宪、侯成;布军五万,鼓声大震。操指吕布而言曰:「吾与汝自来无雠,何得夺吾州郡?」布曰:「汉家城池,诸人有分,偏尔合得?」便叫臧霸出马搦战。曹军内乐进出迎。两马相交,双枪齐举。战到三十余合,胜负不分。夏侯惇拍马便出助战,吕布阵上张辽截住厮杀。恼得吕布性起,挺戟骤马,冲出阵来,夏侯惇、乐进皆走。吕布掩杀,曹军大败,退三四十里。布自收军。

  曹操输了一阵,回寨与诸将商议。于禁曰:「某今日上山观望,濮阳之西,吕布有一寨,约无多军。今夜彼将谓我军败走,必不准备,可引兵击之;若得寨,布军必惧:此为上策。」操从其言,带曹洪、李典、毛玠、吕虔、于禁、典韦六将,选马步二万人,连夜从小路进发。

  却说吕布于寨中劳军。陈宫曰:「西寨是个要紧去处,倘或曹操袭之,奈何?」布曰:「他今日输了一阵,如何敢来?」宫曰:「曹操是极能用兵之人,须防他攻我不备。」布乃拨高顺并魏续、侯成引兵往守西寨。

  却说曹操于黄昏时分,引军至西寨,四面突入。寨兵不能抵挡,四散奔走,曹操夺了寨。将及四更,高顺方引军到,杀将入来。曹操自引军马来迎,正逢高顺,三军混战。将及天明,正西鼓声大震,人报吕布自引军来了。操弃寨而走。背后高顺、魏续、侯成赶来,当头吕布亲自引军来到。于禁、乐进双战吕布不住,操望北而行。山后一彪军出:左有张辽,右臧霸。操使吕虔、曹洪战之,不利,操望西而走。忽又喊声大震,一彪军至:郝萌、曹性、成廉、宋宪四将拦住去路。众将死战,操当先冲阵。梆子响处,箭如骤雨射将来。

  操不能前进,无计可脱,大叫:「谁人救我!」马军队里一将踊出:乃典韦也。手挺双铁戟,大叫:「主公勿忧!」飞身下马,插住双戟,取短戟十数枝,挟在手中,顾从人曰:「贼来十步乃呼我!」遂放开脚步,冒箭前行。布军数十骑追至,从人大叫:「十步矣!」韦曰:「五步乃呼我!」从人又曰:「五步矣!」韦乃飞戟刺之,一戟一人坠马,并无虚发,立杀十数人。众皆奔走。韦复飞身上马,挺一双大铁戟,冲杀入去。郝、曹、成、宋四将不能抵挡,各自逃去。典韦杀散敌军,救出曹操,众将随后也到,寻路归寨。看看天色傍晚,背后喊声起处,吕布骤马提戟赶来,大叫:「操贼休走!」此时人困马乏,大家面面相觑,各欲逃生。

  正是:虽能暂把重围脱,只怕难当劲敌追。不知曹操性命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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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0回 勤王室马腾举义 报父雠曹操兴师

  却说李、郭二贼欲弑献帝。张济、樊稠谏曰:「不可:今日若便杀之,恐众人不服,不如仍旧奉之为主,赚诸侯入关,先去其羽翼,然后杀之,天下可图也。」李、郭二人从其言,按住兵器。帝在楼上宣谕曰:「王允既诛,军马何故不退?」李傕、郭汜曰:「臣等有功王室,未蒙赐爵,故不敢退军。」帝曰:「卿欲封何爵?」李、郭、张、樊、四人各自写职衔献上,勒要如此官品。帝只得从之:封李傕为车骑对军池阳侯,领司隶校尉假节鉽;郭汜为后将军美阳侯假节鉽,同秉朝政;樊稠为右将军万年侯;张济为骠骑将军平阳侯,领兵屯弘农。其余李蒙、王方等,各为校尉。然后谢恩,领兵出城。又下令追寻董卓尸首,获得些零碎皮骨,以香木雕成形体,安凑停当,大设祭祀,用王者衣冠棺椁,选择吉日,迁葬郿坞。临葬之期,天降大雷雨,平地水深数尺,霹雳震开其棺,尸首提出棺外。李傕候晴再葬,是夜又复如是。三次改葬,皆不能葬。零皮碎骨,悉为雷火消灭。天之怒卓,可谓甚矣!

  且说李傕、郭汜既掌大权,残虐百姓,密遣心腹待帝左右,观其动静。献帝此时举动荆棘。朝廷官员,并由二贼升降。因采人望,特宣朱隽入朝,封为太仆,同领朝政。

  一日,人报西凉太守马腾、并州刺史韩遂二将引军十余万,杀奔长安来,声言讨贼。原来二将先曾使人入长安,结连侍中马宇、谏议大夫种邵、左中郎将刘范三人为内应,共谋贼党。三人密奏献帝,封马腾为征西将军、韩遂为镇西将军,各受密诏,并力讨贼。当下李傕、郭汜、张济、樊稠闻二军将至,一同商议御敌之策。谋士贾诩曰:「二军远来,只宜深沟高垒,坚守以拒之。不过百日,彼兵粮尽,必将自退,然后引兵追之,二将可擒矣。」李蒙、王方出曰:「此非好计。愿借精兵万人,立斩马腾、韩遂之头,献于麾下。」贾诩曰:「今若即战,必当败绩。」李蒙、王方齐声曰:「若吾二人败,情愿斩首;吾若战胜,公亦当输首级与我。」诩谓李傕、郭汜曰:「长安西二百里盩厔山,其路险崚,可使张、樊两将军屯兵于此,坚壁守之;待李蒙、王方自引兵迎敌,可也。」李傕、郭汜从其言,点一万五千人马与李蒙、王方。二人忻喜而去,离长安二百八十里下寨。

  西凉兵到,两个引军迎去。西凉军马拦路摆开阵势。马腾、韩遂联辔而出,指李蒙、王方骂曰:「反国之贼!谁去擒之?」言未绝,只见一位少年将军,面如冠玉,眼若流星;虎体猿臂;彪腹狼腰;手执长枪,坐骑骏马,从阵中飞出。原来那将即马腾之子马超,字孟起,年方十七岁,英勇无敌。王方欺他年幼,跃马迎战。战不到数合,早被马超一枪刺于马下。马超勒马便回。李蒙见王方刺死,一骑马从马超背后赶来。超只做不知。马腾在阵门下大叫:「背后有人追赶!」声犹未绝,只见马超已将李蒙擒在马上。原来马超明知李蒙追赶,却故意俄延;等他马近举枪刺来,超将身一闪,李蒙搠个空,两马相并,被马超轻舒猿臂,生擒过去。军士无主,望风奔逃。马腾、韩遂乘势追杀,大获胜捷,直逼隘口下寨,把李蒙斩首号令。

  李傕、郭汜听知李蒙、王方皆被马超杀了,方信贾诩有先见之明,重用其计,只理会紧守关防,由他搦战,并不出迎。果然西凉军未及两月,粮草俱乏,商议回军。恰好长安城中马宇家童出首家主与刘范、种邵,外连马腾、韩遂,欲为内应等情。李傕、郭汜大怒,尽收三家少良贱斩于市,把三颗首级,直来门前号令。马腾、韩遂见军粮已尽,内应又泄,只得拔寨退军。李傕、郭汜令张济引军赶马腾,樊稠引军赶韩遂,西凉军大败。马超在后死战,杀退张济。樊稠去赶韩遂,看看赶上,相近陈仓,韩遂勒马向樊稠曰:「吾与公乃同乡之人,今日何太无情?」樊稠也勒住马答道:「上命不可违!」韩遂曰:「吾此来亦为国家耳,公何相逼之什也?」樊稠听罢,拨转马头,收兵回寨,让韩遂去了。

  不提防李傕之侄李别,见樊稠放走韩遂,回报其叔。李傕大怒,便欲兴兵讨樊稠。贾诩曰:「目今人心未宁,频动干戈,深为不便;不若设一宴,请张济、樊稠庆功,就席间擒稠斩之,毫不费力。」李傕大喜,便设宴请张济、樊稠。二将忻然赴宴。酒半阑,李傕忽然变色曰:「樊稠何故交通韩遂,欲谋造反?」稠大惊;未及回言,只见刀斧手拥出,早把樊稠斩首于案下。吓得张济俯伏于地。李傕扶起曰:「樊稠谋反,故尔诛之;公乃吾之心腹,何须惊惧?」将樊稠军拨与张济管领。张济自回弘农去了。

  李傕、郭汜自战败西凉兵,诸侯莫敢谁何。贾诩屡劝抚安百姓,结纳贤豪。自是朝廷微有生意。不想青州黄巾又起,聚众数十万,头目不等,劫掠良民。太仆朱隽,保举一人,可破群贼。李傕、郭汜问是何人。朱隽曰:「要破山东群贼,非曹孟德不可。」李傕曰:「孟德今在何处?」隽曰:「见为东郡太守,广有军兵。若命此人讨贼,贼可克日而破也。」李傕大喜,星夜草诏,差人赍往东郡,命曹操与济北相鲍信一同破贼。

  操领了圣旨,会合鲍信,一同兴兵,击贼于寿阳。鲍信杀入重地,为贼所害。操追赶贼兵,直到济北,降者数万。操即用贼为前驱,兵马到处,无不降者。不过百余日,招安到降兵三十余万、男女百余万口。操择精锐者,号为「青州兵」,其余尽令归农。操自此威名日重。捷书报到长安,朝廷加曹操为镇东将军。

  操在兖州,招贤纳士。有叔侄二人来投操,乃颖川颖阴人:姓荀,名彧,字文若,荀昆之子也;旧事袁绍,今弃绍投操;操与语大悦,曰:「此吾之子房也!」遂以为行军司马。其侄荀攸,字公达,海内名士,曾拜黄门侍郎,后弃官归乡,今与其叔同投曹操,操以为行军教授。荀彧曰:「某闻兖州有一贤士,今此人知何在。」操问是谁,彧曰:「乃东郡东阿人:姓程,名昱,字仲德。」操曰:「吾亦闻名久矣。」遂遣人于乡中寻问。访得他在山中读书,操拜请之。程昱来见,曹操大喜。昱谓荀彧曰:「某孤陋寡闻,不足当公之荐。公之乡人姓郭,名嘉,字奉孝,乃当今贤士,何不罗而致之?」彧猛省曰:「吾几忘却! 」遂启操征聘郭嘉到兖州,共论天下之事。郭嘉荐光武嫡派子孙,淮南成德人:姓刘,名晔,字子阳。操即聘晔至。晔又荐二人:一个是山阳昌邑人:姓满,名宠,字伯宁;一个是武城人:姓吕,名虔,字子恪。曹操亦素知这两个名誉,就聘为军中从事。满宠、吕虔荐一人:乃陈留平邱人:姓毛,名玠,字孝先。曹操亦聘为从事。

  又有一将引军数百人,来投曹操:乃泰山巨平人:姓于,名禁,字文则。操见其人弓马熟娴,武艺出众,命为点军司马。一日,夏侯惇引一大汉来见,操问何人,惇曰:「此乃陈留人:姓典,名韦,勇力过人。旧跟张邈,与帐下人不和,手杀数十人,逃窜山中。惇出射猎,见韦逐鹿过涧,因收于军中。今特荐之于公。」操曰:「吾观此人容貌魁梧,必有勇力。」惇曰:「他曾为友报雠杀人,提头直出闹市,数百人不敢近。只今所使两支铁戟,重八十斤,挟之上马,运使如飞。」操即令韦试之。韦挟戟骤马,往来驰骋。忽见帐下大旗为风所吹,岌岌欲倒,众军士挟持不定;韦下马喝退众军,一手执定旗杆,立于风中,巍然不动。操曰:「此古之恶来也!」遂命为帐前都尉,解锦袄,及骏马雕鞍赐之。

  自是曹操部下文有谋臣,武有猛将,威镇山东。乃遣泰山太守应劭,往琅琊郡取父曹嵩。嵩自陈留避难,隐居琅琊;当日接了书信,便与弟曹德及一家老小四十余人,带从者百余人,车百余辆,径望兖州而来。道经徐州,太守陶谦,字恭祖,为人温厚纯笃,向欲结纳曹操,正无其由;知操父经过,遂出境迎接,再拜致敬,大设筵宴,款待两日。曹嵩要行,陶谦亲送出郭,特差都尉张闿,将部兵五百护送。

  曹嵩率家小行到华、费间,时夏末秋初,大雨骤至,只得投一古寺歇宿。寺僧接入,嵩安顿家小,命张闿将军马屯于两廊。众军衣装,都被雨打湿,同声嗟怨。张闿唤手下头目于静处商议曰:「我们本是黄巾余党,勉强降顺陶谦,未有好处。如今曹家辎重车辆无数,你们欲得富贵不难,只就今夜三更,大家砍将入去,把曹嵩一家杀了,取了财物,同往山中落草。此计何如?」众皆应允。是夜风雨未息,曹嵩正坐,忽闻四壁喊声大举。曹德提剑出看,就被搠死。曹嵩忙引一妾奔入方丈后,欲越墙而走;妾肥胖不能出,嵩慌急,与妾躲于厕中,被乱军所杀。应邵死命逃脱,投袁绍去了。张闿杀尽曹嵩全家,取了财物,放火烧寺,与五百人逃奔淮南去了。后人有诗曰:

  曹操奸雄世所夸,曾将吕氏杀全家。如今阖户逢人杀,天理循环报不差。

  当下应劭部下有逃命的军士,报与曹操。操闻之,哭倒于地。众人救起。操切齿曰:「陶谦纵兵杀吾父,此雠不共戴天!吾今悉起大军,洗荡徐州,方雪吾恨!」遂留荀彧、程昱领军三万守鄄城、范县、东阿三县,其余尽杀奔徐州来。夏侯惇、于禁、典韦为先锋。操令但得城池,将城中百姓,尽行屠戮,以雪父雠。

  当有九江太守边让,与陶谦交厚,闻知徐州有难,自引兵五千来救。操闻之大怒,使夏侯惇于路截杀之。时陈宫为东郡从事,亦与陶谦交厚;闻曹操起兵报雠,欲尽杀百姓,星夜前来见操。操知是为陶谦作说客,欲待不见,又灭不过旧恩,只得请入帐中相见。宫曰:「今闻明公以大兵临徐州,报尊父之雠,所到欲尽杀百姓,某因此特来进言。陶谦乃仁人君子,非好利忘义之辈;尊父遇害,乃张闿之恶,非谦罪也。且州县之民,与明公何雠?杀之不祥。望三思而行。」操怒曰:「公昔弃我而去,今有何面目复来相见?陶谦杀吾一家,誓当摘胆剜心,以雪吾恨!公虽为陶谦游说,其如吾不听何?」陈宫辞出,叹曰:「吾亦无面目见陶谦也!」遂驰马投陈留太守张邈去了。

  且说操大军所到之处,杀戮人民,发掘坟墓。陶谦在徐州,闻曹操起军报雠,杀戮百姓,仰天恸哭曰:「我获罪于天,致使徐州之民,受此大难!」急聚众官商议。曹曰:「曹兵既至,岂可束手待死!某愿助使君破之。」陶谦只得引兵出迎,远望操军如铺霜涌雪,中军竖起白旗二面,大书「报雠雪恨」四字。军马列成阵势。曹操纵马出阵,身穿缟素,扬鞭大骂。陶谦亦出马于门旗下,欠身施礼曰:「谦本欲结好明公,故托张闿护送。不想贼心不改,致有此事。实不干陶谦之故:望明公察之。 」操大骂曰:「老匹夫!杀吾父,尚敢乱言!谁可生擒老贼?」夏侯惇应声而出。陶谦慌走入阵。夏侯惇赶来,曹豹挺枪跃马,前来迎敌。两马相交,忽然狂风大作,飞沙走石,两军皆乱,各自收兵。

  陶谦入城,与众计议曰:「曹兵势大难敌,吾当自缚往操营,任其部割,以救徐州一郡百姓之命。」言未绝,一人进前言曰:「府君久镇徐州,人民感恩。今曹兵虽众,未能既破我城。府君与百姓坚守勿出,某虽不才,愿施小策,叫曹操死无葬身之地!」众人大惊,便问计将安出。

  正是:本为纳交反成怨,哪知绝处又逢生?毕竟此人是谁,且听下文分解。


End



第009回 除暴凶吕布助司徒 犯长安李傕听贾诩

  却说那撞倒董卓的人,正是李儒。当下李儒扶起董卓,至书院中坐定。卓曰:「汝为何来此?」儒曰:「儒适至府门,知太师怒入后园,寻问吕布。因急走来,正遇吕布奔走,云:『太师杀我!』儒慌忙赶入园中劝解,不意误撞恩相。死罪!死罪!」卓曰:「叵耐逆贼!戏吾爱姬,誓必杀之!」儒曰:「恩相差矣。昔楚庄王『绝缨』之会,不究戏爱姬之蒋雄,后为秦兵所困,得其死力相救。今貂蝉不过一女子,而吕布乃太师心腹猛将也。太师若就此机会,以蝉赐布,布感大恩,必以死报太师。太师请自三思。」卓沉吟良久曰:「汝言亦是,我当思之。」儒谢而出。

  卓入后堂,唤貂蝉问曰:「汝何与吕布私通耶?」蝉泣曰:「妾在后园看花,吕布突至。妾方惊避,布曰:『我乃太师之子,何必相避?』提戟赶妾至凤仪亭。妾见其心不良,恐为所逼,欲投荷池自尽,却被这厮抱住。正在生死之间,得太师来,救了性命。」董卓曰:「我今将汝赐于吕布,何如?」貂蝉大惊,哭曰:「妾身已事贵人,今忽欲下赐家奴,妾宁死不屈!」遂擎壁间宝剑欲自刎。卓慌夺剑拥抱曰:「吾戏汝!」貂蝉倒于卓怀,掩面大哭曰:「此必李儒之计也!儒与布交厚,故设此计,却不顾惜太师体面与贱妾性命。妾当生噬其肉!」卓曰:「吾安忍舍汝耶?」蝉曰:「虽蒙太师怜爱,但恐此处不宜久居,必被吕布所害。」卓曰:「吾明日和汝归郦坞去,同受快乐,慎勿忧虑。」蝉方收泪拜谢。

  次日,李儒入见曰:「今日良辰,可将貂蝉送与吕布。」卓曰:「布与我有父子之分,不便赐与。我只不究其罪。汝传我意,以好言慰之可也。」儒曰:「太师不可为妇人所惑。」卓变色曰:「汝之妻肯与吕布否?貂蝉之事,再勿多言;言则必斩!」李儒出,仰天叹曰:「吾等皆死于妇人之手矣!」后人读书至此,有诗叹之曰:

  司徒妙算托红裙,不用干戈不用兵。三战虎牢徒费力,凯歌却奏凤仪亭。

  董卓即日下令还郦坞,百官俱拜送。貂蝉在车上,遥见吕步于稠人之间,眼望车中。貂蝉虚掩其面,如痛哭之状。车已去远,布缓辔于土冈之上,眼望车尘,叹惜痛恨。忽闻背后一人问曰:「温侯何不从太师去,乃在此遥望而发叹?」布视之,乃司徒王允也。相见毕,允曰:「老夫日来因染微恙,闭门不出,故久未得与将军一见。今日太师驾归郦坞,只得扶病出送,却喜得晤将军。请问将军,为何在此长叹?」布曰:「正为公女耳。」允佯惊曰:「许多时尚未与将军耶?」布曰:「老贼自宠幸久矣!」允佯大惊曰:「不信有此事!」布将前事一一告允。允仰面跌足,半晌不语;良久,乃言曰:「不意太师作此禽兽之行!」因挽布手曰:「且到寒舍商议。」

  布随允归。允延入密室,置酒款待。布又将凤仪亭相遇之事,细述一遍。允曰:「太师淫吾之女,夺将军之妻,诚为天下耻笑。非笑太师,笑允与将军耳!然允老迈无能之辈,不足为道;可惜将军盖世英雄,亦受此污辱也!」布怒气冲天,拍案大叫。允急曰:「老夫失语,将军息怒。」布曰:「誓当杀此老贼,以雪吾耻!」允急掩其口曰:「将军勿言,恐累及老夫。」布曰:「大丈夫生居天地间,岂能郁郁久居人下!」允曰:「以将军之才,诚非董太师所可限制。」布曰:「吾欲杀此老贼,奈是父子之情,恐惹后人议论。」允微笑曰:「将军自姓吕,太师自姓董。掷戟之时,岂有父子情耶?」布奋然曰:「非司徒言,布几自误!」允见其意已决,便说之曰:「将军若扶汉室,乃忠臣也,青史传名,流芳百世;将军若助董卓,乃反臣也,载之史笔,遗臭万年。」布避席下拜曰:「布意已决,司徒勿疑。」允曰:「但恐事或不成,反招大祸。」布拔带刀,刺臂出血为誓。允跪谢曰:「汉祀不斩,皆出将军之赐也。切勿泄漏!临期有计,自当相报。」布慨诺而去。

  允即请仆射士孙瑞、司隶校尉黄琬商议。瑞曰:「方今主上有疾新愈,可遣一能言之人,往郦坞请卓议事;一面以天子密诏付吕布,使伏甲兵于朝门之内,引卓入诛之:此上策也。」琬曰:「何人敢去?」瑞曰:「吕布同郡骑都尉李肃,以董卓不迁其官,甚是怀怨。若令此人去,卓必不疑。 」允曰:「善。」请吕布共议。布曰:「昔日劝吾杀丁建阳,亦此人也。今若不去,吾先斩之。」使人密请肃至。布曰:「昔日公说布使杀丁建阳而投董卓,今卓上欺天子,下虐生灵,罪恶贯盈,人神共愤。公可传天子诏往郦坞,宣卓入朝,伏兵诛之,力伏汉室,共作忠臣。尊意若何?」肃曰:「我亦欲除此贼久矣,恨无同心者耳。今将军若此,是天赐也,肃岂敢有二心!」遂折箭为誓。允曰:「公若能干此事,何患不得显官。」

  次日,李肃引十数骑,前到郦坞。人报天子有诏,卓叫唤入。李肃入拜。卓曰:「天子有何诏?」肃曰:「天子病体新痊,欲会文武于未央殿,议将禅位于太师,故有此诏。」卓曰:「王允之意若何?」肃曰:「王司徒已命人筑『受禅台』,只等主公到来。」卓大喜曰:「吾夜梦一龙罩身,今日果得此喜信。时哉不可失!」便命心腹将李傕、郭汜、张济、樊稠四人领飞熊军三千守郦坞,自己即日排驾回京。顾谓李肃曰:「吾为帝,汝当为执金吾。」肃拜谢称「臣」。卓入辞其母。母时年九十余矣,问曰:「吾儿何往?」卓曰:「儿将往受汉禅,母亲早晚为太后也!」母曰:「吾近日肉颤心惊,恐非吉兆。」卓曰:「将为国母,岂不预有惊报!」遂辞母而行。临行,谓貂蝉曰:「吾为天子,当立汝为贵妃。」貂蝉已明知就里,假作欢喜拜谢。

  卓出坞上车,前遮后拥,望长安来。行不到三十里,所乘之车,忽折一轮,卓下车乘马。又行不到十里,那马咆哮嘶喊,擎断辔头。卓问肃曰:「车折轮,马断辔,其兆若何?」肃曰:「乃太师应绍汉禅,弃旧换新,将乘玉辇金鞍之兆也。」卓喜而信其言。次日,正行间,忽然狂风骤起,昏雾遮天。卓问肃曰:「此何祥也?」肃曰:「主公登龙位,必有红光紫雾,以壮天威耳。」卓又喜而不疑。既至城外,百官俱出迎接。只有李儒抱病在家,不能出迎。卓进至相府,吕布入贺。卓曰:「吾登九五,汝当总督天下兵马。」布拜谢,就帐前歇宿。是夜有十数小儿于郊外作歌,风吹歌声入帐。歌曰:「千里草,何青青!十里卜,不得生!」歌声悲切。卓问李肃曰:「童谣主何吉凶?」肃曰:「亦只是言刘氏灭、董氏兴之意。」

  次日清晨,董卓摆列仪从入朝,忽见一道人,青袍白巾,手执长竿,上缚布一丈,两头各书一「口」字。卓问肃曰:「此道人何意?」肃曰:「乃心恙之人也。」呼将士驱去。卓进朝,群臣各具朝服,迎谒于道。李肃手执宝剑扶车而行。到北掖门,军兵尽挡在门外,独有御车二十余人同入。董卓遥见王允等各执宝剑立于殿门,惊问肃曰:「持剑是何意?」肃不应,推车直入。王允大呼曰:「反贼至此,武士何在?」两旁转出百余人,持戟挺槊刺之。卓裹甲不入,伤臂坠车,大呼曰:「吾儿奉先何在?」吕布从车后厉声出曰:「有诏讨贼!」一戟直刺咽喉,李肃早割头在手。吕布左手持戟,右手怀中取诏,大呼曰:「奉诏讨贼臣董卓,其余不问!」将吏皆呼万岁。后有人诗叹董卓曰:

  霸业成时为帝王,不成且作富家郎。谁知天意无私曲,郦坞方成已灭亡。

  却说当下吕布大呼曰:「助卓为虐者,皆李儒也!谁可擒之?」李肃应声愿往。忽听朝门外发喊,人报李儒家奴已将李儒绑缚来献。王允命缚赴市曹斩之;又将董卓尸首,号令通衢。卓尸肥胖,看尸军士以火置其脐中为灯,膏流遍地。百姓过者,莫不手掷其头,足践其尸。王允又命吕布同皇甫嵩、李肃领兵五万,至郦坞抄籍董卓家产、人口。

  却说李傕、郭汜、张济、樊稠闻董卓已死,吕布将至,便引了飞熊军连夜奔凉州去了。吕布至郦坞,先取了貂蝉。皇甫嵩命将坞中所藏良家女子,尽行释放。但系董卓亲属,不分老幼,悉皆诛戮。卓母亦被杀。卓弟董明、侄董璜皆斩首号令。收籍坞中所蓄,黄金数十万,白金数百万,绮罗、珠宝、器皿、粮食,不计其数。回报王允。允乃大犒军士,设宴于都堂,召集众官,酌酒称庆。正饮宴间,忽人报曰:「董卓暴尸于市,忽有一人伏其尸而大哭。」允怒曰:「董卓伏诛,士民莫不称贺;此何人,独敢哭耶!」遂唤武士:「与吾擒来!」须臾擒至。众官见之,无不惊骇:原来那人不是别人,乃侍中蔡邕也。允叱曰:「董卓逆贼,今日伏诛,国之大幸。汝为汉臣,乃不为国庆,反为贼哭,何也?」邕伏罪曰:「邕虽不才,亦知大义,岂肯背国而向卓?只因一时知遇之感,不觉为之一哭,自知罪大。愿公见原:倘得黥首刖足,使继成汉史,以赎其辜,邕之幸也。」众官惜邕之才,皆力救之。太傅马日磾亦密谓允曰:「伯喈旷世逸才,若使续成汉史,诚为盛事。且其孝行素着,若遽杀之,恐失人望。」允曰:「昔孝武不杀司马迁,后使作史,遂致谤书流于后世。方今国运衰微,朝政错乱,不可令佞臣执笔于幼主左右,使吾等蒙其讪议也。」日磾无言而退,私谓众官曰:「王允其无后乎!善人,国之纪也;制作,国之典也。灭纪废典,岂能久乎?」当下王允不听马日磾之言,命将蔡邕下狱中缢死。一时士大夫闻者,尽为流涕。后人论蔡邕之哭董卓,固自不是;允之杀之,亦为已甚。有诗叹曰:

  董卓专权肆不仁,侍中何自竟身亡?当时诸葛隆中卧,安肯轻身事乱臣。

  且说李傕、郭汜、张济、樊稠逃居陕西,使人至长安上表求赦。王允曰:「卓之跋扈,皆此四人助之;今虽大赦天下,独不赦此四人。」使者回报李傕。傕曰:「求赦不得,各自逃生可也。」谋士贾诩曰:「诸君若弃军单行,则一亭长能缚君矣。不若诱集陕人,并本部军马,杀入长安,与董卓报仇。事济,奉朝廷以正天下;若其不胜,走亦未迟。」傕等然其说,遂流言于西凉州曰:「王允将欲洗荡此方之人矣! 」众皆惊惶。乃复扬言曰:「徒死无益,能从我反乎?」众皆愿从。于是聚众十余万,分作四路,杀奔长安来。路逢董卓女婿中郎将牛辅,引军五千人,欲去与丈人报仇,李傕便与合兵,使为前驱。四人陆续进发。

  王允听知西凉兵来,与吕布商议。布曰:「司徒放心。量此鼠辈,何足数也!」遂引李肃将兵出敌。肃当先迎战,正与牛辅相遇,大杀一阵。牛辅抵敌不过,败阵而去。不想是夜二更,牛辅乘肃不备,竟来劫寨。肃军乱窜,败走三十余里,折军大半,来见吕布。布大怒曰:「汝何挫吾锐气!」遂斩李肃,悬头军门。

  次日,吕布进兵与牛辅对敌。量牛辅如何敌得吕布,仍复大败而走。是夜牛辅唤心腹人胡赤儿商议曰:「吕布骁勇,万不能敌;不如瞒了李傕等四人,暗藏金珠,与亲随三五人弃军而去。」胡赤儿应允。是夜收拾金珠,弃营而走,随行者三四人。将渡一河,赤儿欲谋取金珠,竟杀死牛辅,将头来献吕布。布问起情由,从人出首:「胡赤儿谋杀牛辅,夺其金宝。」布怒,即将赤儿诛杀。领军前进,正迎着李傕军马。吕布不等他列阵,便挺戟越马,麾军直冲过来。傕军不能抵当,退走五十余里,依山下寨,请郭汜、张济、樊稠共议,曰:「吕布虽勇,然而无谋,不足为虑。我引军守住谷口,每日诱他厮杀。郭将军可领军抄击其后,效彭越挠楚之法,鸣金进兵,擂鼓收兵。张、樊二公,却分兵两路,径取长安。彼首尾不能救应,必然大败。」众用其计。

  却说吕布勒兵到山下,李傕引军搦战。布愤怒冲杀过去,傕退走上山。山上矢石如雨,布军不能进。忽报郭汜在阵后杀来,布急回战。只闻鼓声大震,汜军已退。布方欲收军,锣声响处,傕军又来。未及对敌,背后郭汜又领军杀到。及至吕布来时,却又擂鼓收军去了。激得吕布怒气填胸。一连如此几日,欲战不得,欲止不得。正在恼怒,忽然飞马报来,说张济、樊稠两路军马,竟犯长安,京城危急。布急领军回,背后李傕、郭汜杀来。布无心恋战,只顾奔走,折了好些人马。比及到长安城下,贼兵云屯雨集,围定城池,布军与战不利。军士畏吕布暴厉,多有降贼者,布心什忧。

  数日之后,董卓余党李蒙、王方在城中为贼内应,偷开城门,四路贼军一齐拥入。吕布左冲右突,拦挡不住,引数百骑往青琐门外,呼王允曰:「势急矣!请司徒上马,同出关去,别图良策。」允曰:「若蒙社稷之灵,得安国家,吾之愿也;若不或已,则允奉身以死。临难苟免,吾不为也。为我谢关东诸侯,努力以国家为念!」吕布再三相劝,王允只是不肯去。不一时,各门火焰竟天,吕布只得弃却家小,引百余骑飞奔出关,投袁术去了。

  李傕、郭汜纵兵大掠。太常卿种拂、太仆鲁馗、大鸿胪周央、城门校尉崔烈、越骑校尉王欣皆死于国难。贼兵围绕内庭至急,侍臣请天子上宣平门止乱。李傕等望见黄盖,约住军士,口呼「万岁」。献帝倚楼问曰:「卿不候奏请,辄入长安,意欲何为?」李傕、郭汜仰面奏曰:「董太师乃陛下社稷之臣,无端被王允谋杀,臣等特来报仇,非敢造反。但见王允,臣便退兵。」王允时在帝侧,闻知此言,奏曰:「臣本为社稷计。事已至此,陛下不可惜臣,以误国家。臣请下见二贼。」帝徘徊不忍。允自宣平门楼上跳下楼去,大呼曰:「王允在此!」李傕、郭汜拔剑叱曰:「董太师何罪而见杀?」允曰:「董卓之罪,弥天亘地,不可胜言!受诛之日,长安士民,皆相庆贺,汝独不闻乎?」傕、汜曰:「太师有罪;我等何罪,不肯相赦?」王允大骂:「逆贼何必多言!我王允今日有死而己!」二贼手起,把王允杀于楼下。史官有诗赞曰:

  王允运机筹,奸臣董卓休。心怀家国恨,眉锁庙堂忧。
  英气连霄汉,忠诚贯斗牛。至今魂与魄,犹绕凤凰楼。

  众贼杀了王允,一面又差人将王允宗族老幼,尽行杀害。士民无不下泪。当下李傕、郭汜寻思曰:「既到这里,不杀天子谋大事,更待何时?」便持剑大呼,杀入内来。

  正是:巨魁伏罪灾方息,从贼纵横祸又来。未知献帝性命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


End



第008回 王司徒巧使连环计 董太师大闹凤仪亭

  却说蒯良曰:「今孙坚已丧,其子皆幼。乘此虚弱之时,火速进军,江东一鼓可得。若还尸罢兵,容其养成气力,荆州之患也。」表曰:「吾有黄祖在彼营中,安忍弃之?」良曰:「舍一无谋黄祖而取江东,有何不可?」表曰:「吾与黄祖心腹之交,舍之不义。」遂送桓楷回营,相约以孙坚尸换黄祖。刘表换回黄祖,孙策迎接灵柩,罢战回江东,葬父于曲阿之原。丧事已毕,引军居江都,招贤纳士,屈己待人,四方豪杰,渐渐投之。不在话下。

  却说董卓在长安,闻孙坚已死,乃曰:「吾除却一心腹之患也!」问:「其子年几岁矣?」或答曰:「十七岁。」卓遂不以为意。自此愈加骄横,自号为「尚父」,出入僭天子仪仗。封弟董旻为左将军鄠侯,姪董璜为侍中,总领禁军。董氏宗族,不问老幼,皆封列侯。离长安城二百五十里,别筑郿坞,役民夫二十五万人筑之;其城郭高下厚薄一如长安,内盖宫室仓库,屯积二十年粮食。选民间少年美女八百人实其中。金玉、彩帛、珍珠堆积不知其数。家属都住在内。卓往来长安,或半月一回,或一月一回,公卿皆候送于横门外。卓尝设帐于路,与公卿聚饮。一日,卓出横门,百官皆送。卓留宴,适北地招安降卒数百人到。卓即命于座前,或断其手足,或凿其眼睛,或割其舌,或以大锅煮之。哀号之声震天,百官战栗失箸,卓饮食谈笑自若。又一日,卓于省台大会百官,列坐两行。酒至数巡,吕布径入,向卓耳边言不数句,卓笑曰:「原来如此。」命吕布于筵上揪司空张温下堂。百官失色。不多时,侍从将一红盘,托张温头入献。百官魂不附体。卓笑曰:「诸公勿惊。张温结连袁术,欲图害我。因使人寄书来,错下在吾儿奉先处,故斩之。公等无故,不必惊畏。」众官唯唯而散。

  司徒王允归到府中,寻思今日席间之事,坐不安席。至夜深月明,策杖步入后园,立于荼蘼架侧,仰天垂泪。忽闻有人在牡丹亭畔,长吁短叹。允潜步窥之,乃府中歌伎貂蝉也。其女自幼选入府中,教以歌舞,年方二八,色伎俱佳,允以亲女待之。是夜允听良久,喝曰:「贱人将有私情耶!」蝉惊跪曰:「贱妾安敢有私?」允曰:「无私,何夜深长叹?」蝉曰:「容妾伸肺腑之言。」允曰:「汝勿隐匿,当实告我。」蝉曰:「妾蒙大人恩养,训习歌舞,优礼相待,妾虽粉身碎骨,莫报万一。近见大人两眉愁锁,必有国家大事,又不敢问。今晚又见行坐不安,因此长叹,不想为大人窥见。倘有用妾之处,万死不辞。」允以杖击地曰:「谁想汉天下却在汝手中耶!随我到画阁中来。」貂蝉跟允至阁中,允尽叱出妇妾,纳貂蝉于坐,叩头便拜。貂蝉惊伏于地曰:「大人何故如此?」允曰:「汝可怜汉天下生灵!」言讫,泪如泉涌。貂蝉曰:「适间贱妾曾言:但有使令,万死不辞。」允跪而言曰:「百姓有倒悬之危,君臣有累卵之急,非汝不能救也。贼臣董卓,将欲篡位;朝中文武,无计可施。董卓有一义儿,姓吕,名布,骁勇异常。我观二人皆好色之徒,今欲用连环计,先将汝许嫁吕布,后献与董卓。汝于中取便,谋间他父子反颜,令布杀卓,以绝大恶。重扶社稷,再立江山,皆汝之力也。不知汝意若何?」貂蝉曰:「妾许大人万死不辞,望即献妾与彼。妾自有道理。」允曰:「事若泄漏,我灭门矣。」貂蝉曰:「大人勿忧。妾若不报大义,死于万刃之下!」允拜谢。

  次日将家藏明珠数颗,令良匠嵌造金冠一顶,使人密送吕布。布大喜,亲到王允宅致谢。允预备嘉淆美馔,候吕布至,允出门迎迓,接入后堂,延之上坐。布曰:「吕布乃相府一将,司徒是朝廷大臣,何故错敬?」允曰:「方今天下别无英雄,惟有将军耳。允非敬将军之职,敬将军之才也。」布大喜。允殷勤敬酒,口称董太师并布之德不绝。布大笑畅饮。允叱退左右,只留侍妾数人劝酒。酒至半酣,允曰:「唤孩儿来。」少顷,二青衣引貂蝉艳妆而出。布惊问何人,允曰:「小女貂蝉也。允蒙将军错爱,不异至亲,故令其与将军相见。」便命貂蝉与吕布把盏。貂蝉送酒与布,两下眉来眼去。允佯醉曰:「孩儿央及将军痛饮几杯。吾一家全靠着将军哩。」布请貂蝉坐,貂蝉假意欲入。允曰:「将军吾之至友,孩儿便坐何妨?」貂蝉便坐于允侧。吕布目不转睛的看。又饮数杯,允指蝉谓布曰:「吾欲将此女送与将军为妾,还肯纳否?」布出席谢曰:「若得如此,布当效犬马之报。」允曰:「早晚选一良辰,送至府中。」布欣喜无限,频以目视貂蝉。貂蝉亦以秋波送情。少顷席散,允曰:「本欲留将军止宿,恐太师见疑。」布再三拜谢而去。

  过了数日,允在朝堂,见了董卓,趁吕布不在侧,伏地拜请曰:「允欲屈太师车骑,到草舍赴宴,未审钧意如何?」卓曰:「司徒见招,即当趋赴。」允拜谢归家,水陆毕陈于前厅,正中设座,锦绣铺地,内外各设帏幔。次日向午,董卓来到。允具朝服出迎,再拜起居。卓下车,左右持戟甲士百余,簇拥入堂,分列两旁。允于堂下再拜,卓命扶上,赐坐于侧。允曰:「太师盛德巍巍,伊、周不能及也。」卓大喜。进酒作乐,允极其致敬。天晚酒酣,允请卓入后堂,卓叱退甲士。允捧觞称贺曰:「允自幼颇习天文,夜观乾象,汉家气数已尽。太师功德,振于天下,若舜之受尧,禹之继舜,正合天心人意。」卓曰:「安敢望此?」允曰:「自古『有道伐无道,无德让有德』,岂过分乎?」卓笑曰:「若果天命归我,司徒当为元勋。」允拜谢。堂中点上画烛,止留女使进酒供食。允曰:「教坊之乐,不足供奉;偶有家伎,敢使承应。」卓曰:「甚妙。」允教放下帘栊,笙簧缭绕,簇拥貂蝉舞于帘外。有词赞之曰:

  原是昭阳宫里人,惊鸿宛转掌中身,只疑飞过洞庭春。
  按彻梁州莲步稳,好花风袅一枝新,画堂香暖不胜春。

  又诗曰:
  红牙催拍燕飞忙,一片行云到画堂。眉黛促成游子恨,脸容初断故人肠。
  榆钱不买千金笑,柳带何须百宝妆。舞罢隔帘偷目送,不知谁是楚襄王。

  舞罢,卓命近前。貂蝉传入帘内,深深再拜。卓见貂蝉颜色美丽,便问:「此女何人?」允曰:「歌伎貂蝉也。」卓曰:「能唱否?」允命貂蝉檀板低讴一曲。正是:

  一点樱桃启绛唇,两行碎玉喷阳春。丁香吞吐衡钢剑,要斩奸邪乱国臣。

  卓称赏不已。允命貂蝉把盏。卓擎杯问曰:「青春几何?」貂蝉曰:「贱妾年方二八。」卓笑曰:「真神仙中人也!」允起曰:「允欲将此女献上太师,未审肯容纳否?」卓曰:「如此见惠,何以报德?」允曰:「此女得侍太师,其福不浅。」卓再三称谢,允即命备毡车,先将貂蝉送到相府。卓亦起身告辞。允亲送董卓直到相府,然后辞回。

  乘马而行,不到半路,只见两行红灯照道,吕布骑马执戟而来,正与王允撞见,便勒住马,一把揪住衣襟,厉声问曰:「司徒既以貂蝉许我,今又送与太师,何相戏耶?」允急止之曰:「此非说话处,且请到草舍去。」布同允到家,下马入后堂。叙礼毕,允曰:「将军何故怪老夫?」布曰:「有人报我,说你把毡车送貂蝉入相府,是何意故?」允曰:「将军原来不知。昨日太师在朝堂中,对老夫说:『我有一事,明日要到你家。』允因此准备,等候太师。饮酒中间,说:『我闻你有一女,名唤貂蝉,已许吾儿奉先。我恐你言未准,特来相求,并请一见。』老夫不敢有违,随引貂蝉出拜公公。太师曰:『今日良辰,吾即当取此女回去,配与奉先。 』将军试思,太师亲临,老夫焉敢推阻?」布曰:「司徒少罪。布一时错见,来日自当负荆。」允曰:「小女颇有妆奁,待过将军府下,便当送至。」布谢去。

  次日,吕布在府中打听,绝不闻音耗。布径入堂中,寻问诸侍妾。侍妾答曰:「夜来太师与新人共寝,至今未起。」布大怒,潜入卓卧房后窥探。时貂蝉已起,于窗下梳头;忽见窗外池中见一人影,极长大,头带束发冠,偷眼视之,正是吕布。貂蝉故蹙双眉,做忧愁不乐之态,复以香罗频拭眼泪。吕布窥视良久,乃出;少顷又入。卓已坐于中堂,见布来,问曰:「外面无事乎?」布曰:「无事。」侍立卓侧。卓方食,布偷目窃望,见绣帘内一女子往来观觑,微露半面,以目送情。布知是貂蝉,神魂飘荡。卓见布如此光景,心中疑忌,曰:「奉先无事且退。」布怏怏而出。

  董卓自纳貂蝉后,为色所迷,月余不出理事。卓偶染小疾,貂蝉衣不解带,曲意逢迎,卓心愈喜。吕布入内问安,正值卓睡。貂蝉于床后探半身望布,以手指心,又以手指董卓,挥泪不止。布心如碎。卓朦胧双目,见布注视床后,目不转睛;回身一看,见貂蝉立于床后,卓大怒,叱布曰:「汝敢戏吾爱姬耶?」唤左右逐出,今后不许入堂。吕布怒恨而归,路遇李儒,告知其故。儒急入见卓曰:「太师欲取天下,何故以小过见责温侯?倘彼心变,大事去矣。」卓曰:「奈何?」儒曰:「来朝唤入,赐以金帛,好言慰之,自然无事。」卓依言。次日,使人唤布入堂,慰之曰:「吾前日病中,心神恍惚,误言伤汝,汝勿记心。」随赐金十斤,锦二十疋。布谢归;然身虽在卓左右,心实系念貂蝉。

  卓疾既愈,入朝议事。布执戟相随,见卓与献帝共谈,便乘间提戟出内门,上马径投相府来。系马府前,提戟入后堂,寻见貂蝉。蝉曰:「汝可去后园中凤仪亭边等我。」布提戟径往,立于亭下曲栏之傍。良久,见貂蝉分花拂柳而来,果然如月宫仙子,泣谓布曰:「我虽非王司徒亲女,然待之如己出。自见将军,许侍箕帚,妾已生平愿足;谁想太师起不良之心,将妾淫污。妾恨不即死;止因未与将军一诀,故且忍辱偷生。今幸得见,妾愿毕矣。此身已污,不得复事英雄;愿死于君前,以明妾志!」言讫,手攀曲栏,望荷花池便跳。吕布慌忙抱住,泣曰:「我知汝心久矣!只恨不能共语!」貂蝉手扯布曰:「妾今生不能与君为妻,愿相期于来世。」布曰:「我今生不能以汝为妻,非英雄也。」蝉曰:「妾度日如年,愿君怜而救之。」布曰:「我今偷空而来,恐老贼见疑,必当速去。」蝉牵其衣曰:「君如此惧怕老贼,妾身无见天日之期矣!」布立住曰:「容我徐图良策。」语罢,提戟欲去。貂蝉曰:「妾在深闺,闻将军之名,如雷灌耳,以为当世一人而已;谁想反受他人之制乎!」言讫,泪下如雨。布羞惭满面,重复倚戟,回身搂抱貂蝉,用好言安慰。两个偎偎倚倚,不忍相离。

  却说董卓在殿上,回头不见吕布,心中怀疑,连忙辞了献帝,登车回府。见布马系于府前,问门吏。吏答曰:「温侯入后堂去了。」卓叱退左右,径入后堂中,寻觅不见;唤貂蝉,蝉亦不见。急问侍妾。侍妾曰:「貂蝉在后园看花。」卓寻入后园,正见吕布和貂蝉在凤仪亭下共语,画戟倚在一边。卓怒,大喝一声。布见卓至,大惊,回身便走。卓抢了画戟,挺着赶来。吕布走的快,卓肥胖赶不上,掷戟刺布。布打戟落地。卓拾戟再赶,布已走远。卓赶出园门,一人飞奔前来,与卓胸膛相撞,卓倒于地。

  正是:冲天怒气高千丈,仆地肥躯做一堆。未知此人是谁,且听下文分解。


End



第007回 袁绍磐河战公孙 孙坚跨江击刘表

  却说孙坚被刘表围住,亏得程普、黄盖、韩当三将死救得脱,折兵大半,夺路引兵回江东。自此孙坚与刘表结怨。

  且说袁绍屯兵河内,缺少粮草。冀州牧韩馥,遣人送粮以资军用。谋士逢纪说绍曰:「大丈夫纵横天下,何待人送粮为食?冀州乃钱粮广盛之地,将军何不取之?」绍曰:「未有良策。」纪曰:「可暗使人驰书与公孙瓒,令进兵取冀州,约以夹攻,瓒必兴兵。韩馥无谋之辈,必请将军领州事;就中取事,唾手可得。」绍大喜,即发书到瓒处。瓒得书,见说共攻冀州,平分其地,大喜,即日兴兵。绍却使人密报韩馥。馥慌聚荀谌、辛评二谋士商议。谌曰:「公孙瓒将燕、代之众,长驱而来,其锋不可当。兼有刘、关、张助之,难以抵敌。今袁本初智勇过人,手下名将极多,将军可请彼同治州事,彼必厚待将军,无患公孙瓒矣。」韩馥即差别驾关纯去请袁绍。长史耿武谏曰:「袁绍孤客穷军,仰我鼻息,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,绝其乳哺,立可饿死。奈何欲以州事委之?此引虎入羊群也。」馥曰:「吾乃袁氏之故吏,才能又不如本初。古者择贤者而让之,诸君何嫉妒耶?」耿武叹曰:「冀州休矣!」于是弃职而去者三十余人,独耿武与关纯伏于城外,以待袁绍。数日后,绍引兵到。耿武、关纯拔刀而出,欲刺杀绍。绍将颜良立斩耿武,文丑砍死关纯。绍入冀州,以馥为奋威将军,以田丰、沮授、许攸、逢纪分掌州事,尽夺韩馥之权。馥懊悔无及,遂弃下家小,匹马往投陈留太守张邈去了。

  却说公孙瓒知袁绍已据冀州,遣弟公孙越来见绍,欲分其地。绍曰:「可请汝兄自来,吾有商议。」越辞归。行不到五十里,道旁闪出一彪军马,口称:「我乃董丞相家将也!」乱箭射死公孙越。从人逃回见公孙瓒,报越已死。瓒大怒曰:「袁绍诱我起兵攻韩馥,他却就里取事;今又诈董卓兵射死吾弟,此冤如何不报!」尽起本部兵,杀奔冀州来。

  绍知瓒兵至,亦领军出。二军会于磐河之上:绍军于磐河桥东,瓒军于桥西。瓒立马桥上,大呼曰:「背义之徒,何敢卖我!」绍亦策马至桥边,指瓒曰:「韩馥无才,愿让冀州于吾,与尔何干?」瓒曰:「昔日以汝为忠义,推为盟主;今之所为,真狼心狗行之徒,有何面目立于世间!」袁绍大怒曰:「谁可擒之?」言未毕,文丑策马挺枪,直杀上桥。公孙瓒就桥边与文丑交锋。战不到十余合,瓒抵挡不住,败阵而走。文丑乘势追赶。瓒走入阵中,文丑飞马径入中军,往来冲突。瓒手下健将四员,一齐迎战;被文丑一枪,刺一将下马,三将俱走。文丑直赶公孙瓒出阵后,瓒望山谷而逃。文丑骤马厉声大叫:「快下马受降!」瓒弓箭尽落,头盔堕地;披发纵马,奔转山坡;其马前失,瓒翻身落于坡下。文丑急捻枪来刺,忽见草坡左侧转出一个少年将军,飞马挺枪,直取文丑。公孙瓒爬上坡去看,那少年生得身长八尺,浓眉大眼,阔面重颐,威风凛凛;与文丑大战五六十合,胜负未分。瓒部下救军到,文丑拨回马去了。那少年也不追赶。瓒忙下山坡,问那少年姓名。那少年欠身答曰:「某乃常山真定人也,姓赵,名云,字子龙,本袁绍辖下之人。因见绍无忠君救民之心,故特弃彼而投麾下;不期于此处相见。」瓒大喜,遂同归寨,整顿甲兵。

  次日,瓒将军马分作左右两队。势如羽翼。马五千余匹,大半皆是白马。因公孙瓒曾与羌人战,尽选白马为先锋,号为「白马将军」。羌人但见白马便走,因此白马极多。袁绍令颜良、文丑为先锋,各引弓弩手一千,亦分作左右两队。令在左者射公孙瓒右军,在右者射公孙瓒左军。再令麴义引八百弓手,步兵一万五千,列于阵中。袁绍自引马步军数万,于后接应。公孙瓒初得赵云,不知心腹,令其另领一军在后,遣大将严纲为先锋。瓒自领中军,立马桥上,傍竖大红圈金线「帅」字旗于马前。从辰时擂鼓,直至巳时,绍军不进。麴义令弓手皆伏于遮箭牌下,只听炮响发箭。严纲鼓噪呐喊,直取麴义。义军见严纲兵来,都伏而不动;直到来得至近,一声炮响,八百弓弩手一齐俱发。纲急待回,被麴义拍马舞刀,斩于马下,瓒军大败。左右两军,欲来救应,都被颜良、文丑引弓弩手射住。绍军并进,直杀到界桥边。麴义马到,先斩执旗将,把绣旗砍倒。公孙瓒见砍倒绣旗,回马下桥而走。麴义引军直冲到后军,正撞着赵云,挺枪跃马,直取麴义。战不数合,一枪刺麴义于马下。赵云一骑马飞入绍军,左冲右突,如入无人之境。公孙瓒引军杀回,绍军大败。

  却说袁绍先使探马看时,回报麴义斩将搴旗,追赶败兵;因此不作准备,与田丰引着帐下持戟军士数百人,弓箭手数十骑,乘马出观,呵呵大笑:「公孙瓒无能之辈!」正说之间,忽见赵云冲到面前。弓箭手急待射时,云连刺数人,众军皆走。后面瓒军团团围裹上来。田丰慌对绍曰:「主公且于空墙中躲避!」绍以兜鍪扑地,大呼曰:「大丈夫愿临阵斗死,岂可入墙而望活乎!」众军士齐心死战,赵云冲突不入,绍兵大队掩至,颜良亦引军来到,两路并杀。赵云保公孙瓒杀透重围,回到界桥。绍驱兵大进,复赶过桥,落水死者,不计其数。袁绍当先赶来,不到五里,只听得山背后喊声大起,闪出一彪人马;为首三员大将,乃是刘玄德、关云长、张翼德。因在平原探知公孙瓒与袁绍相争,特来助战。当下三匹马,三般兵器,飞奔前来,直取袁绍。绍惊得魂飞天外,手中宝刀坠于马下,忙拨马而逃,众人死救过桥。公孙瓒亦收军归寨。玄德、关、张动问毕,瓒曰:「若非玄德远来救我,几乎狼狈。」教与赵云相见。玄德甚相敬爱,便有不舍之心。

  却说袁绍输了一阵,坚守不出。两军相拒月余,有人来长安报知董卓。李儒对卓曰:「袁绍与公孙瓒,亦当今豪杰。见在磐河厮杀,宜假天子之诏,差人往和解之。二人感德,必顺太师矣。」卓曰:「善。」次日便使太傅马日磾、太仆赵岐,赍诏前去。二人来至河北,绍出迎于百里之外,再拜奉诏。次日二人至瓒营宣谕,瓒乃遣使致书于绍,互相讲和,二人自回京复命。瓒即日班师,又表荐刘玄德为平原相。玄德与赵云分别,执手垂泪,不忍相离。云叹曰:「某曩日误认公孙瓒为英雄;今观所为,亦袁绍等辈耳!」玄德曰:「公且屈身事之,相见有日。」洒泪而别。

  却说袁术在南阳,闻袁绍新得冀州,遣使来求马千匹。绍不与,术怒。自此,兄弟不睦。又遣使往荆州,问刘表借粮二十万,表亦不与。术恨之,密遣人遗书于孙坚,使伐刘表。其书略曰:前者刘表截路,乃吾兄本初之谋也。今本初又与表私议欲袭江东;公可速兴兵伐刘表,吾为公取本初。二雠可报。公取荆州,吾取冀州,切勿误也!

  坚得书曰:「叵耐刘表,昔日断吾归路,今不乘时报恨,更待何年?」聚帐下程普、黄盖、韩当等相议。程普曰:「袁术多诈,未可准信。」坚曰:「吾自欲报雠,岂望袁术之助乎?」便差黄盖先来江边,安排战船,多装军器粮草,大船装载战马,克日兴师。江中细作探知,来报刘表。表大惊,急聚文武将士商议。蒯良曰:「不必忧虑。可令黄祖部领江夏之兵为前驱,主公率荆、襄之众为援。孙坚跨江涉湖而来,安能用武乎?」表然之,令黄祖设备,随后便起大军。

  却说孙坚有四子,皆吴夫人所生:长子名策,字伯符;次子名权,字仲谋;三子名翊,字叔弼;四子名匡,字季佐。吴夫人之妹,即为孙坚次妻,亦生一子一女:子名朗,字早安;女名仁。坚又过房俞氏一子,名韶,字公礼。坚有一弟,名静,字幼台。坚临行,静引诸子列拜于马前而谏曰:「今董卓专权,天子懦弱,海内大乱,各霸一方;江东稍宁,以一小恨而起重兵,非所宜也。愿兄详之。」坚曰:「弟勿多言。吾将纵横天下,有雠岂可不报?」长子孙策曰:「如父亲必欲往,儿愿随行。」坚许之,遂与策登舟,杀奔樊城。

  黄祖伏弓弩手于江边,见船傍岸,乱箭俱发。坚令诸军不可轻动,只伏于船中来往诱之。一连三日,船数十次傍岸。黄祖军只顾放箭,箭已放尽。坚却拔船上所得之箭,约十数万。当日正值顺风,坚令军士一齐放箭。岸上支吾不住,只得退走。坚军登岸,程普、黄盖分兵两路,直取黄祖营寨。背后韩当驱兵大进。三面夹攻,黄祖大败,弃却樊城,走入邓城。坚令黄盖守住船只,亲自统兵追袭。黄祖引军出迎,布阵于野。坚列成阵势,出马于门旗之下。孙策也全副披挂,挺枪立马于父侧。黄祖引二将出马:一个是江夏张虎,一个是襄阳陈生。黄祖扬鞭大骂:「江东鼠贼,安敢侵犯汉室宗亲境界!」便令张虎搦战。坚阵内韩当出迎。两骑相交,战三十余合,陈生见张虎力怯,飞马来助。孙策望见,按住手中枪,扯弓搭箭,正射中陈生面门,应弦落马。张虎见陈生坠地,吃了一惊,措手不及,被韩当一刀,削去半个脑袋。程普纵马直来阵前捉黄祖。黄祖弃却头盔、战马,杂于步军内逃命。孙坚掩杀败军,直到汉水,命黄盖将船只进泊汉江。

  黄祖聚败军,来见刘表,备言坚势不可当。表慌请蒯良商议。良曰:「目今新败,兵无战心;只可深沟高垒,以避其锋;却潜令人求救于袁绍,此围自可解也。」蔡瑁曰:「子柔之言,直拙计也。兵临城下,将至河边,岂可束手待毙?某虽不才,愿请军出城,以决一战。」刘表许之。蔡瑁引军万余,出襄阳外城,于岘山布阵。孙坚将得胜之兵,长驱大进。蔡瑁出马。坚曰:「此人是刘表后妻之兄也,谁与吾擒之?」程普挺铁脊矛出马,与蔡瑁交战。不到数合,蔡瑁败走。坚驱大军,杀得尸横遍野。蔡瑁逃入襄阳。蒯良言瑁不听良策,以致大败,按军法当斩。刘表以新娶其妹,不肯加刑。

  却说孙坚分兵四面,围住襄阳攻打。忽一日,狂风骤起,将中军「帅」字旗竿吹折。韩当曰:「此非吉兆,可暂班师。」坚曰:「吾屡战屡胜,取襄阳只在旦夕;岂可因风折旗竿,遽尔罢兵?」遂不听韩当之言,攻城愈急。蒯良谓刘表曰:「某夜观天象,见一将星欲堕。以分野度之,当应在孙坚。主公可速致书袁绍,求其相助。」刘表写书问谁敢突围而出。健将吕公,应声愿往。蒯良曰:「汝既敢去,可听吾计:与汝军马五百,多带能射者冲出阵去,即奔岘山。他必引军来赶,汝分一百人上山,寻石子准备;一百人执弓弩伏于林中。但有追兵到时,不可径走;可盘旋曲折,引到埋伏之处,矢石俱发。若能取胜,放起连珠号炮,城中便出接应。如无追兵,不可放炮,趱阵而去。今夜月不甚明,黄昏便可出城。」吕公领了计策,拴束军马。黄昏时分,密开东门,引兵出城。孙坚在帐中,忽闻喊声,急上马引三十余骑,出营来看。军士报说:「有一彪人马杀将出来,望岘山而去。」坚不会诸将,只引三十余骑赶来。吕公已于山林丛杂去处,上下埋伏。坚马快,单骑独来,前军不远。坚大叫:「休走!」吕公勒回马来战孙坚。交马只一合,吕公便走,闪入山路去。坚随后赶入,却不见吕公。坚方欲上山,忽然一声锣响,山上石子乱下,林中乱箭齐发。坚体中石、箭,脑浆迸流,人马皆死于岘山之内;寿止三十七岁。

  吕公截住三十骑,并皆杀尽,放起连珠号炮。城中黄祖、蒯越、蔡瑁分头引兵杀出,江东诸军大乱。黄盖听得喊声震天,引水军杀来,正迎着黄祖。战不两合,生擒黄祖。程普保着孙策,急待寻路,正遇吕公。程普纵马向前,战不到数合,一矛刺吕公于马下。两军大战,杀到天明,各自收军。刘表军自入城。孙策回到汉水,方知父亲被乱箭射死,尸首已被刘表军士扛抬入城去了,放声大哭。众军俱号泣。策曰:「父尸在彼,安得回乡!」黄盖曰:「今活捉黄祖在此,得一人入城讲和,将黄祖去换主公尸首。」言未毕,军吏桓楷出曰:「某与刘表有旧,愿入城为使。」策许之。桓楷入城见刘表,具说其事。表曰:「文台尸首,吾已用棺木盛贮在此。可速放回黄祖,两家各罢兵,再休侵犯。」桓楷拜谢欲行,阶下蒯良出曰:「不可!不可!吾有一言,令江东诸军片甲不回。请先斩桓楷,然后用计。」

  正是:追敌孙坚方殒命,求和桓楷又遭殃。未知桓楷性命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


End



第006回 焚金阙董卓行凶 匿玉玺孙坚背约

  却说张飞拍马赶到关下,关上矢石如雨,不得进而回。八路诸侯,同请玄德、关、张贺功,使人去袁绍寨中报捷。绍遂移檄孙坚,令其进兵。坚引程普、黄盖至袁术寨中相见。坚以杖画地曰:「董卓与我,本无雠隙。今我奋不顾身,亲冒矢石,来决死战者,上为国家讨贼,下为将军家门之私。而将军却听谗言,不发粮草,致坚败绩,将军何安?」术惶恐无言,命斩进谗之人,以谢孙坚。

  忽人报坚曰:「关上有一将,乘马来寨中,要见将军。」坚辞袁术,归到本寨,唤来问时,乃董卓爱将李傕。坚曰:「汝来何为?」傕曰:「丞相所敬者,惟将军耳,今特使傕来结亲;丞相有女,欲配将军之子。」坚大怒,叱曰:「董卓逆天无道,荡覆王室,吾欲夷其九族,以谢天下,安肯与逆贼结亲耶!吾不斩汝!汝当速去!早早献关,饶你性命!倘若迟误,粉骨碎身!」

  李傕抱头鼠窜,回见董卓,说孙坚如此无礼。卓怒,问李儒。儒曰:「温侯新败,兵无战心。不若引兵回洛阳,迁帝于长安,以应童谣。近日街市童谣曰:『西头一个汉,东头一个汉。鹿走入长安,方可无斯难。』臣思此言,『西头一个汉』,乃应高祖旺于西都长安,传一十二帝;『东头一个汉』,乃应光武旺于东都洛阳,今亦传一十二帝。天运合回,丞相迁回长安,方可无虞。」卓大喜曰:「非汝言,吾实不悟。」遂引吕布星夜回洛阳,商议迁都。

  聚文武于朝堂,卓曰:「汉东都洛阳,二百余年,气数已衰。吾观旺气实在长安,吾欲奉驾西幸。汝等各宜促装。」司徒杨彪曰:「关中残破零落,今无故捐宗庙,弃皇陵,恐百姓惊动。天下动之至易,安之至难,望丞相鉴察。」卓怒曰:「汝阻国家大计耶?」太尉黄琬曰:「杨司徒之言是也。往者王莽篡逆,更始赤眉之时,焚烧长安,尽为瓦砾之地;更兼人民流移,百无一二;今弃宫室而就荒地,非所宜也。」卓曰:「关东贼起,天下播乱;长安有崤、函之险,更近陇右,木石砖瓦,克日可办,宫室营造,不须月余。汝等再休乱言。」司徒荀爽谏曰:「丞相若欲迁都,百姓骚动不宁矣。」卓大怒曰:「吾为天下计,岂惜小民哉!」即日罢杨彪、黄琬、荀爽为庶民。卓出上车,只见二人望车而揖,视之,乃尚书周毖、城门校尉伍琼也。卓问有何事,毖曰:「今闻丞相欲迁都长安,故来谏耳。」卓大怒曰:「我始初听你两个,保用袁绍;今绍已反,是汝等一党!」叱武士推出都门斩首。遂下令迁都,限来日便行。李儒曰:「今钱粮缺少,洛阳富户极多,可籍没入官。但是袁绍等门下,杀其宗党而抄其家资,必得巨万。」

  卓即差铁骑五千,遍行捉拿洛阳富户,共数千家,插旗头上,大书「反臣逆党」,尽斩于城外,取其金赀。李傕、郭泛尽驱洛阳之民数百万口,前赴长安。每百姓一队,间军一队,互相拖押。死于沟壑者,不可胜数。又纵军士淫人妻女,夺人粮食。啼哭之声,震动天地。如有行得迟者,背后三千军催督,军手执白刃,于路杀人。卓临行,教诸门放火,焚烧居民房屋,并放火烧宗庙宫府。南北两宫,火焰相接。长乐宫庭,尽为焦土。又差吕布发掘先皇及后妃陵寝,取其金宝。军士乘势掘官民坟冢殆尽。董卓装载金珠缎疋好物数千余车,劫了天子并后妃等,竟望长安去了。

  却说卓将赵岑,见卓已弃洛阳而去,便献了泛水关。孙坚驱兵先入,玄德、关、张杀入虎牢关,诸侯各引军入。

  且说孙坚飞奔洛阳,遥望火焰冲天,黑烟铺地,二三百里,并无鸡犬人烟。先发兵救灭了火,令众诸侯各于荒地上屯住军马。曹操来见袁绍曰:「今董贼西去,正可乘势追袭;本初按兵不动,何也?」绍曰:「诸侯疲困,进恐无益。」操曰:「董贼焚烧宫室,劫迁天子,海内震动,不知所归;此天亡之时也,一战而天下定矣,诸公何疑而不进?」众诸侯皆言不可轻动。操大怒曰:「竖子不足与谋!」遂自引兵万余,领夏侯惇、夏侯渊、曹仁、曹洪、李典、乐进,星夜来赶董卓。

  且说董卓行至荥阳地方,太守徐荣出接。李儒曰:「丞相新弃洛阳,防有追兵。可教徐荣伏军荥阳城外山坞之旁;若有兵追来,可竟放过。待我这里杀败,然后截住掩杀,令后来者不敢复追。」卓从其计,又令吕布引精兵断后。布正行间,曹操一军赶上。吕布大笑曰:「不出李儒所料也!」将军马摆开。曹操出马,大叫:「逆贼!劫迁天子,流徙百姓,将欲何往?」吕布骂曰:「背主懦夫,何得妄言!」夏侯惇挺枪跃马,直取吕布。战不数合,李傕引一军,从左边杀来,操急令夏侯渊迎敌。右边喊声又起,郭泛引军杀到,操急令曹仁迎敌。三路军马,势不可当。夏侯惇抵敌吕布不住,飞马回阵。布引铁骑掩杀,操军大败,回望荥阳而走。走至一荒山脚下,时约二更,月明如昼,方才聚集残兵。正欲埋锅造饭,只听得四围喊声,徐荣伏兵尽出。曹操慌忙策马,夺路奔逃,正遇徐荣,转身便走。荣搭上箭,射中操肩膊。操带箭逃命,踅过山坡。两个军士伏于草中,见操马来,二枪齐发,操马中枪而倒。操翻身落马,被二卒擒住。只见一将飞马而来,挥刀砍死两个步军,下马救起曹操。操视之,乃曹洪也。操曰:「吾死于此矣,贤弟可速去!」洪曰:「公急上马。洪愿步行。」操曰:「贼兵赶上,汝将奈何?」洪曰:「天下可无洪,不可无公。」操曰:「吾若再生,汝之力也。」操上马,洪脱去衣甲,拖刀跟马而走。约走至四更余,只见前面一条大河,阻住去路,后面喊声渐近。操曰:「命已至此,不得复活矣!」洪急扶操下马,脱去袍铠,负操渡水。才过彼岸,追兵已到,隔水放箭。操带水而走。比及天明,又走三十余里,土冈下少歇。忽然喊声起处,一彪人马赶来,却是徐荣从上流渡河来追。操正慌急间,只见夏侯惇、夏侯渊引十数骑飞至,大喝:「徐荣无伤吾主!」徐荣便奔夏侯惇,惇挺枪来迎。交马数合,惇刺徐荣于马下,杀散余兵。随后曹仁、李典、乐进各引兵寻到。见了曹操,忧喜交集。聚集残兵五百余人,同回河内。卓兵自往长安。

  却说众诸侯分屯洛阳。孙坚救灭宫中余火,屯兵城内,设帐于建章殿基上。坚令军士扫除宫殿瓦砾。凡董卓所掘陵寝,尽皆掩闭。于太庙基上,草创殿屋三间,请众诸侯立列圣神位,宰太牢祀之。祭毕,皆散。坚归寨中,是夜星月交辉,乃按剑露坐,仰观天文。见紫微垣中白气漫漫,坚叹曰:「帝星不明,贼臣乱国,万民涂炭,京城一空!」言讫,不觉泪下。旁有军士指曰:「殿南有五色毫光起于井中。」坚唤军士点起火把,下井打捞,捞起一妇人尸首。虽然日久,其尸不烂;宫样装束,项下带一锦囊。取开看时,内有朱红小匣,用金锁锁着。启视之,乃一玉玺:方圆四寸,上镌五龙交纽;旁缺一角,以黄金镶之;上有篆文八字云:「受命于天,既寿永昌。」坚得玺,乃问程普。普曰:「此传国玺也。此玉是昔日卞和于荆山之下,见凤凰栖于石上,载而进之楚文王。解之,果得玉。秦二十六年,令玉工琢为玺,李斯篆此八字于其上。二十八年,始皇巡狩至洞庭湖,风浪大作,舟将覆,急投玉玺于湖而止。至三十六年,始皇巡狩至华阴,有人持玺遮道,与从者曰:『持此还祖龙。』言讫不见。此玺复归于秦。明年,始皇崩。后来子婴将玉玺献于汉高祖。后至王莽篡逆,孝元皇太后将玺打王寻、苏献,崩其一角,以金镶之。光武得此宝于宜阳,传位至今。近闻十常侍作乱,劫少帝出北邙,回宫失此宝。今天授主公,必有登九五之分。此处不可久留,宜速回江东,别图大事。」坚曰:「汝言正合吾意。明日便当托疾辞归。」商议已定,密谕军士勿得泄漏。

  谁想数中一军,是袁绍乡人,欲假此为进身之计,连夜偷出营寨,来报袁绍。绍与之赏赐,暗留军中。次日,孙坚来辞袁绍曰:「坚抱小疾,欲归长沙,特来别公。」绍笑曰:「吾知公疾乃害传国玺耳。」坚失色曰:「此言何来?」绍曰:「今兴兵讨贼,为国除害。玉玺乃朝廷之宝,公既获得,当对众留于盟主处,候诛了董卓,复归朝廷;今匿之而去,意欲何为?」坚曰:「玉玺何由在吾处?」绍曰:「建章殿井中之物何在?」坚曰:「吾本无之,何强相逼?」绍曰:「作速取出,免自生祸。」坚指天为誓曰:「吾若果得此宝,私自藏匿,异日不得善终,死于刀箭之下!」众诸侯曰:「文台如此说誓,想必无之。」绍唤军士出曰:「打捞之时,有此人否?」坚大怒,拔所佩之剑,要斩那军士。绍亦拔剑曰:「汝斩军人,乃欺我也。」绍背后颜良、文丑皆拔剑出鞘。坚背后程普、黄盖、韩当亦掣刀在手。众诸侯一齐劝住。坚随即上马,拔寨离洛阳而去。绍大怒,遂写书一封,差心腹人连夜往荆州,送与刺史刘表,教就路上截住夺之。

  次日,人报曹操追董卓,战于荥阳,大败而回。绍令人接至寨中,会众置酒,与操解闷。饮宴间,操叹曰:「吾始兴大义,为国除贼。诸公既仗义而来,操之初意,欲烦本初引河内之众,临孟津、酸枣;诸将固守成皋,据廒仓,塞轘辕、大谷,制其险要;公路率南阳之军,驻丹析,入武关,以震三辅;皆深沟高垒,勿与战,益为疑兵,示天下形势,以顺诛逆,可立定也。今迟疑不进,大失天下之望,操窃耻之!」绍等无言可对。既而席散,操见绍等各怀异心,料不能成事,自引军投扬州去了。公孙瓒谓玄德、关、张曰:「袁绍无能为也,久必有变。吾等且归。」遂拔寨北行。至平原,令玄德为平原相,自去守地养军。兖州太守刘岱,问东郡太守乔瑁借粮。瑁推辞不与,岱引军突入瑁营,杀死乔瑁,尽降其众。袁绍见众人各自分散,就领兵拔寨,离洛阳,投关东去了。

  却说荆州刺史刘表,字景升,山阳高平人也,乃汉室宗亲;幼好结纳,与名士七人为友,时号「江夏八俊」。那七人:汝南陈翔,字仲麟;同郡范滂,字孟博;鲁国孔昱,字世元;渤海范康,字仲真;山阳檀敷,字文友;同郡张俭,字元节,南阳岑晊,字公孝。刘表与此七人为友,有延平人蒯良、蒯越,襄阳人蔡瑁为辅。当时看了袁绍书,随令蒯越、蔡瑁引兵一万来截孙坚。坚军方到,蒯越将阵摆开,当先出马。孙坚问曰:「蒯英度何故引兵截吾去路?」越曰:「汝既为汉臣,如何私匿传国之宝?可速留下,放汝归去!」坚大怒,命黄盖出战。蔡瑁舞刀来迎。斗到数合,盖挥鞭打瑁,正中护心镜。瑁拨回马走,孙坚乘势杀过界口。山背后金鼓齐鸣,乃刘表亲自引军来到。孙坚就马上施礼曰:「景升何故信袁绍之书,相迫邻郡?」表曰:「汝匿传国玺,将欲反耶?」坚曰:「吾若有此物,死于刀箭之下!」表曰:「汝若要我听信,将随军行李,任我搜看。」坚怒曰:「汝有何力,敢小觑我!」方欲交兵,刘表便退。坚纵马赶去,两山后伏兵齐出,背后蔡瑁、蒯越赶来,将孙坚困在垓心。

  正是:玉玺得来无用处,反因此宝动刀兵。毕竟孙坚怎地脱身,且听下文分解。


End



第005回 发矫诏诸镇应曹公 破关兵三英战吕布

  却说陈宫正欲下手杀曹操,忽转念曰:「我为国家跟他到此,杀之不义。不若弃而他往。」插剑上马,不等天明,自投东郡去了。操觉,不见陈宫,寻思:「此人见我说了这两句,疑我不仁,弃我而去;吾当急行,不可久留。」遂连夜到陈留,寻见父亲,备说前事;欲散家资,招募义兵。父言「资少恐不成事。此间有孝廉卫弘,疏财仗义,其家巨富;若得相助,事可图矣。」操置酒张筵,拜请卫弘到家,告曰:「今汉室无主,董卓专权,欺君害民,天下切齿。操欲力扶社稷,恨力不足。公乃忠义之士,敢求相助。」卫弘曰:「吾有是心久矣,恨未遇英雄耳。既孟德有大志,愿将家资相助。」操大喜,于是先发矫诏,驰报各道,然后招集义兵,竖起招兵白旗一面,上书「忠义」二字。不数日间,应募之士,如雨骈集。

  一日,有一个阳平卫国人,姓乐,名进,字文谦,来投曹操。又有一个山阳巨鹿人,姓李名典,字曼成,也来投曹操。操皆留为帐前吏。又有沛国谯人,夏侯惇,字元让,乃夏侯婴之后;自小习枪棒;年十四从师学武,有人辱骂其师,惇杀之,逃于外方;闻知曹操起兵,与其族弟夏侯渊,两个各引壮士千人来会。此二人本操之弟兄。操父曹嵩原是夏侯氏之子,过房与曹家,因此是同族。不数日,曹氏兄弟曹仁、曹洪各引兵千余来助。曹仁字子孝,曹洪字子廉。二人兵马熟娴,武艺精通。操大喜,于村中调练军马。卫弘尽出家财,置办衣甲旗幡。四方送粮食者,不记其数。

  时袁绍得操矫诏,乃聚麾下文武,引兵三万,离渤海来与曹操会盟。操作檄文以达诸郡。檄文曰:操等谨以大义布告天下:董卓欺天罔地,灭国弑君;秽乱宫禁,残害生灵;狼戾不仁,罪恶充积!今奉天子密诏,大集义兵,誓欲扫清华夏,剿戮群凶。望兴义师,共泄公愤;扶持王室,拯救黎民。檄文到日,可速奉行。

  操发檄文去后,各镇诸侯,皆起兵相应:第一镇,后将军南阳太守袁术。第二镇,冀州刺史韩馥。第三镇,豫州刺史孔伷。第四镇,兖州刺史刘岱。第五镇,河内太守王匡。第六镇,陈留太守张邈。第七镇,东郡太守乔瑁。第八镇,山阳太守袁遗。第九镇,济北相鲍信。第十镇,北海太守孔融。第十一镇,广陵太守张超。第十二镇,徐州刺史陶谦。第十三镇,西凉太守马腾。第十四镇,北平太守公孙瓒。第十五镇,上党太守张杨。第十六镇,乌程侯长沙太守孙坚。第十七镇,祁乡侯渤海太守袁绍。诸路军马,多少不等,有三万者,有一二万者,各领文官武将,投洛阳来。

  且说北平太守公孙瓒,统领精兵一万五千,路经德州平原县。正行之间,遥见桑树丛中,一面黄旗,数骑来迎。瓒视之,乃刘玄德也。瓒问曰:「贤弟何故在此?」玄德曰:「旧日蒙兄保备为平原县令,今闻大军过此,特来奉候,就请兄长入城歇马。」瓒指关、张而问曰:「此何人也?」玄德曰:「此关羽、张飞,备结义兄弟也。」瓒曰:「乃同破黄巾贼者乎?」玄德曰:「皆此二人之力。」瓒曰:「今居何职?」玄德答曰:「关羽为马弓手,张飞为步弓手。」瓒叹曰:「如此可谓埋没英雄!今董卓作乱,天下诸侯共往诛之。贤弟可弃此卑官,一同讨贼,力扶汉室,若何?」玄德曰:「愿往。」张飞曰:「当时若容我杀了此贼,免有今日之事。」云长曰:「事已至此,即当收拾前去。」

  玄德、关、张引数骑跟公孙瓒来,曹操接着,众诸侯亦陆续皆至,各自安营下寨,连接三百余里。操乃宰牛杀马,大会诸侯,商议进兵之策。太守王匡曰:「今奉大义,必立盟主;众听约束,然后进兵。」操曰:「袁本初四世三公,门多故吏,汉朝名相之裔,可为盟主。」绍再三推辞。众皆曰:「非本初不可。」绍方应允。次日筑台三层,遍列五方旗帜,上建白旄黄钺,兵符将印,请绍登坛。绍整衣佩剑,慨然而上,焚香再拜。其盟曰:

  汉室不幸,皇纲失统。贼臣董卓,乘衅纵害,祸加至尊,虐流百姓。绍等惧社稷沦丧,纠合义兵,并赴国难。凡我同盟,齐心戮力,以致臣节,必无二志。有渝此盟,俾坠其命,无克遗育。皇天后土,祖宗明灵,实皆鉴之。

  读毕,歃血。众因其辞气慷慨,皆涕泗横流。歃血已罢,下坛。众扶绍升帐而坐,两行依爵位年齿分列坐定。操行酒数巡,言曰:「今日既立盟主,各听调遣,同扶国家,勿以强弱计较。」袁绍曰:「绍虽不才,既承公等推为盟主,有功必赏,有罪必罚。国有常刑,军有纪律;各宜遵守,勿得违犯。」众皆曰:「惟命是听。」绍曰:「吾弟袁术总督粮草,应付诸营,无使有缺。更须一人为先锋,直抵泛水关挑战。余各据险要,以为接应。」

  长沙太守孙坚出曰:「坚愿为前部。」绍曰:「文台勇烈,可当此任。」坚遂引本部人马杀奔泛水关来。守关将士,差流星马往洛阳丞相府告急。董卓自专大权之后,每日饮宴。李儒接得告急文书,径来禀卓。卓大惊,急聚众将商议。温侯吕布挺身出曰:「父亲勿虑。关外诸侯,布视之如草芥。愿提虎狼之师,尽斩其首,悬于都门。」卓大喜曰:「吾有奉先,高枕无忧矣!」言未绝,吕布背后一人,高声出曰:「『割鸡焉用牛刀』?不劳温侯亲往。吾斩众诸侯首级,如探囊取物耳。」卓视之,其人身长九尺,虎体狼腰,豹头猿臂;关西人也;姓华,名雄。卓闻言大喜,加为骁骑校尉,拨马步军五万,同李肃、胡轸、赵岑星夜赴关迎敌。众诸侯内有济北相鲍信,寻思孙坚既为前部,怕他夺了头功,暗拨其弟鲍忠,先将马步军三千,径抄小路,直到关下搦战。华雄引铁骑五百,飞下关来,大喝:「贼将休走!」鲍忠急待退,被华雄手起刀落,斩于马下,生擒将校极多。华雄遣人赍鲍忠首级来相府报捷,卓加雄为都督。

  却说孙坚引四将直至关前。那四将:第一个,右北平土垠人,姓程,名普,字德谋,使一条铁脊蛇矛;第二个,姓黄,名盖,字公覆,零陵人也,使铁鞭;第三个,姓韩,名当,字义公,辽西令支人也,使一口大刀;第四个,姓祖,名茂,字大荣,吴郡富春人也,使双刀。孙坚披烂银铠,裹赤帻,横古锭刀,骑花鬃马,指关上而骂曰:「助恶匹夫,何不早降!」华雄副将胡轸引兵五千出关迎战。程普飞马挺矛,直取胡轸。斗不数合,程普刺中胡轸咽喉,死于马下。坚挥军直杀至关前,关上矢石如雨。孙坚引兵回至梁东屯住,使人于袁绍处报捷,就于袁术处催粮。

  或说术曰:「孙坚乃江东猛虎;若打破洛阳,杀了董卓,正是除狼而得虎也。今不与粮,彼军必散。」术听之,不发粮草。孙坚军缺食,军中自乱,细作报上关来。李肃为华雄谋曰:「今夜我引一军从小路下关袭孙坚寨后,将军挥其前寨,坚可擒矣。」雄从之,传令军士饱餐,乘夜下关。是夜月白风清。到坚寨时,已是半夜,鼓噪直进。坚慌忙披挂上马,正遇华雄。两马相交,斗不数合,后面李肃军到,竟令军放起火来。坚军乱窜。众将各自混战,止有祖茂跟定孙坚突围而走。背后华雄追来。坚取箭,连放两箭,皆被华雄躲过。再放第三箭时,因用力太猛,拽折了鹊画弓,只得弃弓纵马而奔。祖茂曰:「主公头上赤帻射目,为贼所识认。可脱帻与某戴之。」坚就脱帻换茂盔,分两路而走。雄军只望赤帻者追赶,坚乃从小路得脱。祖茂被华雄追急,将赤帻挂于人家烧不尽的庭柱上,却入树林潜躲。华雄军于月下遥见赤帻,四面围定,不敢近前。用箭射之,方知是计,遂向前取了赤帻。祖茂于林后杀出,挥双刀欲劈华雄;雄大喝一声,将祖茂一刀砍于马下。杀至天明,雄方引兵上关。

  程普、黄盖、韩当都来寻见孙坚,再收拾军马屯扎。坚为折了祖茂,伤感不已,星夜遣人报知袁绍。绍大惊曰:「不想孙文台败于华雄之手!」便聚众诸侯商议。众人都到,只有公孙瓒后至,绍请入帐列坐。绍曰:「前日鲍将军之弟不遵调遣,擅自进兵,杀身丧命,折了许多军士。今者孙文台又败于华雄,挫我锐气,为之奈何?」诸侯并皆不语。绍举目遍视,见公孙瓒背后立着三人,容貌异常,都在那里冷笑。绍问曰:「公孙太守背后何人?」瓒呼玄德出曰:「此吾自幼同舍兄弟,平原人刘备是也。」曹操曰:「莫非破黄巾刘玄德乎?」瓒曰:「然。」即令刘玄德拜见。瓒将玄德功劳,并其出身,细说一遍。绍曰:「既是汉室宗派,取坐来。」命坐。备逊谢。绍曰:「吾非敬汝名爵,吾敬汝是帝室之胄耳。」玄德乃坐于末位,关、张叉手侍立于后。

  忽探子来报:「华雄引铁骑下关,用长竿挑着孙太守赤帻,来寨前大骂搦战。」绍曰:「谁敢去战?」袁术背后转出骁将俞涉曰:「小将愿往。」绍喜,便着俞涉出马。即时报来:「俞涉与华雄不战三合,被华雄斩了。」众大惊。太守韩馥曰:「吾有上将潘凤,可斩华雄。」绍急令出战。潘凤手提大斧上马。去不多时,飞马来报:「潘凤又被华雄斩了。」众皆失色。绍曰:「可惜吾上将颜良、文丑未至!得一人在此,何惧华雄!」言未毕,阶下一人大呼出曰:「小将愿往斩华雄头,献于帐下!」众视之,见其人身长九尺,髯长二尺;丹凤眼,卧蚕眉;面如重枣,声如巨钟;立于帐前。绍问何人。公孙瓒曰:「此刘玄德之弟关羽也。」绍问现居何职。瓒曰:「跟随刘玄德充马弓手。」帐中袁术大喝曰:「汝欺吾众诸侯无大将耶?量一弓手,安敢乱言!与我打出!」曹操急止之曰:「公路息怒。此人既出大言,必有勇略;试教出马,如其不胜,责之未迟。」袁绍曰:「使一弓手出战,必被华雄所笑。」操曰:「此人仪表不俗,华雄安知他是弓手?」关公曰:「如不胜,请斩某头。」操教酾热酒一杯,与关公饮了上马。关公曰:「酒且斟下,某去便来。」出帐提刀,飞身上马。众诸侯听得关外鼓声大振,喊声大举,如天摧地塌,岳撼山崩,众皆失惊。正欲探听,鸾铃响处,马到中军,云长提华雄之头,掷于地上,其酒尚温。后人有诗赞之曰:

  威镇乾坤第一功,辕门画鼓响咚咚。云长停盏施英勇,酒尚温时斩华雄。

  曹操大喜。只见玄德背后转出张飞,高声大叫:「俺哥哥斩了华雄,不就这里杀入关去,活拿董卓,更待何时!」袁术大怒,喝曰:「俺大臣尚自谦让,量一县令手下小卒,安敢在此耀武扬威!都与赶出帐去!」曹操曰:「得功者赏,何计贵贱乎?」袁术曰:「即然公等只重一县令,我当告退。」操曰:「岂可因一言而误大事耶?」命公孙瓒且带玄德、关、张回寨。众官皆散。曹操暗使人赍牛酒抚慰三人。

  却说华雄手下败军,报上关来。李肃慌忙写告急文书,申闻董卓。卓急聚李儒、吕布等商议。儒曰:「今失了上将华雄,贼势浩大。袁绍为盟主,绍叔袁隗,现为太傅。倘或里应外合,深为不便,可先除之。请丞相亲领大军,分拨剿捕。」卓然其说,唤李傕、郭泛,领兵五百,围住太傅袁隗家,不分老幼,尽皆诛绝,先将袁隗首级去关前号令。卓遂起兵二十万,分为两路而来:一路先令李傕、郭泛,引兵五万,把住泛水关,不要厮杀;卓自将十五万,同李儒、吕布、樊稠、张济等守虎牢关。这关离洛阳五十里。军马到关,卓令吕布领三万大军,去关前扎住大寨。卓自在关上屯住。

  流星马探听得,报入袁绍大寨里来。绍聚众商议。操曰:「董卓屯兵虎牢,截俺诸侯中路,今可勒兵一半迎敌。」绍乃分王匡、乔瑁、鲍信、袁遗、孔融、张杨、陶谦、公孙瓒八路诸侯,往虎牢关迎敌。操引军往来救应。八路诸侯,各自起兵。河内太守王匡,引兵先到。吕布带铁骑三千,飞奔来迎。王匡将军马列成阵势,勒马门旗下看时,见吕布出阵,头带三叉束发紫金冠,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,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,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;弓箭随身,手持画戟;坐下嘶风赤兔马:果然是人中吕布,马中赤兔!王匡回头问曰:「谁敢出战?」后面一将,纵马挺枪而出。匡视之,乃河内名将方悦。两马相交,无五合,被吕布一戟刺于马下,挺戟直冲过来。匡军大败,四散奔走。布东西冲杀,如入无人之境。幸得乔瑁、袁遗两军皆至,来救王匡,吕布方退。三路诸侯,各折了些人马,退三十里下寨。随后五路军马都至,一处商议,言吕布英雄,无人可敌。

  正虑间,小校报来,吕布搦战。八路诸侯,一齐上马。军分八队,布在高冈。遥望吕布一簇军马,绣旗招飐,先来冲阵。上党太守张杨部将穆顺,出马挺枪迎战,被吕布手起一戟,刺于马下。众大惊。北海太守孔融部将武安国,使铁锤飞马而出。吕布挥戟拍马来迎。战到十余合,一戟砍断安国手腕,弃锤于地而走。八路军兵齐出,救了武安国。吕布退回去了。众诸侯回寨商议。曹操曰:「吕布英勇无敌,可会十八路诸侯,共议良策。若擒了吕布,董卓易诛。」

  正议间,吕布复引兵搦战。八路诸侯齐出。公孙瓒挥槊亲战吕布。战不数合,瓒败走。吕布纵赤兔马赶来。那马日行千里,飞走如风。看看赶上,布举画戟望瓒后心便刺。旁边一将,圆睁环眼,倒竖虎须,挺丈八蛇矛,飞马大叫:「三姓家奴休走!燕人张飞在此!」吕布见了,弃了公孙瓒,便战张飞。飞抖擞精神,酣战吕布。连斗五十余合,不分胜负。云长见了,把马一拍,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,来夹攻吕布。三匹马丁字儿厮杀。战到三十合,战不倒吕布。刘玄德掣双股剑,骤黄鬃马,刺斜里也来助战。这三个围住吕布,转灯儿般厮杀。八路人马,都看得呆了。吕布架隔遮拦不定,看着玄德面上,虚刺一戟,玄德急闪。吕布荡开阵角,倒拖画戟,飞马便回。三个哪里肯舍,拍马赶来。八路军兵,喊声大震,一齐掩杀。吕布军马望关上奔走,玄德、关、张随后赶来。古人曾有篇言语,单道着玄德、关、张三战吕布:

  汉朝天数当桓灵,炎炎红日将西倾。奸臣董卓废少帝,刘协懦弱魂梦惊。
  曹操传檄告天下,诸侯奋怒皆兴兵。议立袁绍作盟主,誓扶王室定太平。
  温侯吕布世无比,雄才四海夸英伟。护躯银铠砌龙鳞,束发金冠簪雉尾。
  参差宝带兽平吞,错落锦袍飞凤起。龙驹跳踏起天风,画戟荧煌射秋水。
  出关搦战谁敢当?诸侯胆裂心惶惶。踊出燕人张翼德,手持蛇矛丈八枪。
  虎须倒竖翻金线,环眼圆睁起电光。酣战未能分胜败,阵前恼起关云长。
  青龙宝刀灿霜雪,鹦鹉战袍飞蛱蝶。马蹄到处鬼神嚎,目前一怒应流血。
  英雄玄德掣双锋,抖擞天威施勇烈。三人围绕战多时,遮拦架隔无休歇。
  喊声震动天地翻,杀气迷漫牛斗寒。吕布力穷寻走路,遥望家山拍马还。
  倒拖画杆方天戟,乱散销金五彩幡。顿断绒绦走赤兔,翻身飞上虎牢关。

  三人直赶吕布到关下,看见关上西风飘动青罗伞盖。张飞大叫:「此必董卓!追吕布有什强处;不如先拿董贼,便是斩草除根!」拍马上关来擒董卓。

  正是:擒贼定须擒贼首,奇功端的待奇人。未知胜负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


End



第004回 废汉帝陈留践位 谋董贼孟德献刀

  且说董卓欲杀袁绍,李儒止之曰:「事未可定,不可妄杀。」袁绍手提宝刀,辞别百官而出,悬节东门,奔冀州去了。卓谓太傅袁隗曰:「汝姪无礼,吾看汝面,姑恕之。废立之事若何?」隗曰:「太尉所见是也。」卓曰:「敢有阻大议者,以军法从事。」群臣震恐,皆云:「一听尊命。」宴罢,卓问侍中周毖、校尉伍琼曰:「袁绍此去若何?」周毖曰:「袁绍忿忿而去,若购之急,势必为变。且袁氏树恩四世,门生故吏,遍于天下;倘收豪杰以聚徒众,英雄因之而起,山东非公有也。不如赦之,拜为一郡守,则绍喜于免罪,必无患矣。」伍琼曰:「袁绍好谋无断,不足为虑。诚不若加之一郡守,以收民心。」卓从之,即日差人拜绍为渤海太守。

  九月朔,请帝升嘉德殿,大会文武。卓拔剑在手,对众曰:「天子暗弱,不足以君天下。今有策文一道,宜为宣读。」乃命李儒读策曰:

  孝灵皇帝,早弃臣民;皇帝承嗣,海内仰望。而帝天资轻佻,威仪不恪,居丧慢惰:否德既彰,有忝大位。皇太后教无母仪,统政荒乱。永乐太后暴崩,众论惑焉。三纲之道,天地之纪,毋乃有阙?陈留王协,圣德伟懋,规矩肃然;居丧哀戚,言不以邪;休声美誉,天下所闻:宜承洪业,为万世统。兹废皇帝为弘农王,皇太后还政。请奉陈留王为皇帝,应天顺人,以慰生灵之望。

  李儒读策毕,卓叱左右扶帝下殿,解其玺绶,北面长跪,称臣听命。又呼太后去服候敕。帝后皆号哭,群臣无不悲惨。阶下一大臣愤怒,高叫曰:「贼臣董卓,敢为欺天之谋,吾当以颈血溅之!」挥手中象简,直击董卓。卓大怒,喝武士拿下,乃尚书丁管也。卓命牵出斩之。管骂不绝口,至死神色不变。后人有诗叹之曰:

  董贼潜怀废立图,汉家宗社委丘墟。满朝臣宰皆囊括,惟有丁公是丈夫。

  卓请陈留王登殿。群臣朝贺毕,卓命扶何太后并弘农王及帝妃唐氏于永安宫闲住,封锁宫门,禁群臣无得擅入。可怜少帝四月登基,至九月即被废。卓所立陈留王协,表字伯和,灵帝中子,即献帝也;时年九岁。改元初平。董卓为相国,赞拜不名,入朝不趋,剑履上殿,威福莫比。李儒劝卓擢用名流,以收人望,因荐蔡邕之才。卓命征之,邕不赴。卓怒,使人谓邕曰:「如不来,当灭汝族。」邕惧,只得应命而至。卓见邕大喜,一月三迁其官,拜为侍中,甚见亲厚。

  却说少帝与何太后、唐妃困于永安宫中,衣服饮食渐渐缺少;少帝泪不曾干。一日,偶见双飞燕于庭中,遂吟诗一首。诗曰:

  嫩草绿凝烟,袅袅双飞燕。洛水一条青,陌上人称羡。
  远望碧云深,是吾旧宫殿。何人仗忠义,泄我心中怨!

  董卓时常使人探听,是日获得此诗,来呈董卓。卓曰:「怨望作诗,杀之有名矣。」遂命李儒带武士十人,入宫弑帝。帝与后、妃正在楼上,宫女报李儒至,帝大惊。儒以鸩酒奉帝,帝问何故。儒曰:「春日融和,董相国特上寿酒。」太后曰:「既云寿酒,汝可先饮。」儒怒曰:「汝不饮耶?」呼左右持短刀白练于前曰: 「寿酒不饮,可领此二物!」唐妃跪告曰:「妾身代帝饮酒,愿公存母子性命。」儒叱曰:「汝何人,可代王死?」乃举酒与何太后曰:「汝可先饮!」后大骂何进无谋,引贼入京,致有今日之祸。儒催逼帝,帝曰:「容我与太后作别。」乃大恸而作歌。其歌曰:

  天地易兮日月翻,弃万乘兮退守藩。为臣逼兮命不久,大势去兮空泪潸!

  唐妃亦作歌曰:
  皇天将崩兮后土颓,身为帝姬兮恨不随。生死异路兮从此别,奈何茕速兮心中悲!

  歌罢,相抱而哭。李儒叱曰:「相国立等回报,汝等俄延,望谁救耶?」太后大骂:「董贼逼我母子,皇天不佑!汝等助恶,必当灭族!」儒大怒,双手扯住太后,直撺下楼。叱武士绞死唐妃,以鸩酒灌杀少帝,还报董卓。卓命葬于城外。自此每夜入宫,奸淫宫女,夜宿龙床。尝引军出城,行到阳城地方,时当二月,村民社赛,男女皆集。卓命军士围住,尽皆杀之,掠妇女财物,装载车上,悬头千余颗于车下,连轸还都,扬言杀贼大胜而回;于城门下焚烧人头,以妇女财物分散众军。

  越骑校尉伍孚,字德瑜,见卓残暴,愤恨不平。尝于朝服内披小铠,藏短刀,欲伺便杀卓。一日,卓入朝,孚迎至阁下,拔刀直刺卓。卓气力大,两手抠住;吕布便入,揪倒伍孚。卓问曰:「谁教汝反?」孚瞪目大喝曰:「汝非吾君,吾非汝臣,何反之有?汝罪恶盈天,人人愿得而诛之!吾恨不车裂汝以谢天下!」卓大怒,命牵出剖剐之。孚至死骂不绝口。后人有诗赞之曰:

  汉朝忠臣说伍孚,冲天豪气世间无。朝堂杀贼名犹在,万古堪称大丈夫。

  董卓自此出入常带甲士护卫。

  时袁绍在渤海,闻知董卓弄权,乃差人赍密书来见王允。书略曰:卓贼欺天废主,人不忍言;而公恣其跋扈,如不听闻,岂报国效忠之臣哉?绍今集兵练卒,欲扫清王室,未敢轻动。公若有心,当乘间图之。若有驱使,即当奉命。

  王允得书,寻思无计。一日,于侍班阁子内见旧臣俱在,允曰:「今日老夫贱降,晚间敢屈众位到舍小酌。」众官皆曰:「必来祝寿。」当晚王允设宴后堂,公卿皆至。酒行数巡,王允忽然掩面大哭。众官惊问曰:「司徒贵诞,何故发悲?」允曰:「今日并非贱降,因欲为众位一叙,恐董卓见疑,故托言耳。董卓欺主弄权,社稷旦夕难保。想高皇诛秦灭楚,奄有天下;谁想传至今日,乃丧于董卓之手,此吾所以哭也。」于是众官皆哭。坐中一人抚掌大笑曰:「满朝公卿,夜哭到明,明哭到夜,焉能哭死董卓耶?」允视之,乃骁骑校尉曹操也。允怒曰:「汝祖宗亦食禄汉朝,今不思报国而反笑耶?」操曰:「吾非笑别事,笑众位无一计杀董卓耳。操虽不才,愿即断董卓头,悬之都门,以谢天下。」允避席问曰:「孟德有何高见?」操曰:「近日操屈身以事卓者,欲乘间图之耳。今卓颇信操,操因得时近卓。闻司徒有七星宝刀一口,愿借与操入相府刺杀之,虽死不恨。」允曰:「孟德果有是心,天下幸甚!」遂亲自酌酒奉操。操沥酒设誓,允随取宝刀与之。操藏刀,饮酒毕,即起身辞别众官而去。众官又坐了一回,亦俱散讫。

  次日,曹操佩着宝刀,来至相府,问丞相何在。从人云:「在小阁中。」操径入见。董卓坐于床上,吕布侍立于侧。卓曰:「孟德来何迟?」操曰:「马羸行迟耳。」卓顾谓布曰:「吾有西凉进来好马,奉先可亲去拣一骑赐与孟德。」布领令而去。操暗忖曰:「此贼合死!」即欲拔刀刺之。惧卓力大,未敢轻动。卓胖大不耐久坐,遂倒身而卧,转面向内。操又思曰:「此贼当休矣!」急掣宝刀在手。恰待要刺,不想董卓仰面看衣镜中,照见曹操在背后拔刀,急回身问曰:「孟德何为?」时吕布已牵马至阁外,操惶遽,乃持刀跪下曰:「操有宝刀一口,献上恩相。」卓接视之,见其刀长尺余,七宝嵌饰,极其锋利,果宝刀也;遂递与吕布收了。操解鞘付布。卓引操出阁看马。操谢曰:「愿借试一骑。」卓就教与鞍辔。操牵马出相府,加鞭望东南而去。布对卓曰:「适来曹操似有行刺之状,及被喝破,故推献刀。」卓曰:「吾亦疑之。」正说话间,适李儒至,卓以其事告之。儒曰:「操无妻小在京,只独居寓所。今差人往召,如彼无疑而便来,则是献刀;如推托不来,则必是行刺,便可擒而问也。 」卓然其说,即差狱卒四人往唤操。去了良久,回报曰:「操不曾回寓,乘马飞出东门。门吏问之,操曰『丞相差我有紧急公事』,纵马而去矣。」儒曰:「操贼心虚逃窜,行刺无疑矣。」卓大怒曰:「我如此重用,反欲害我!」儒曰:「此必有同谋者,待拿住曹操便可知矣。」卓遂令遍行文书,画影图形,捉拿曹操。擒献者,赏千金,封万户侯;窝藏者同罪。

  且说曹操逃出城外,飞奔谯郡。路经中牟县,为守关军士所获,擒见县令。操言:「我是客商,复姓皇甫。」县令熟视曹操,沉吟半晌,乃曰:「吾前在洛阳求官时,曾认得汝是曹操,如何隐讳?且把来监下,明日解去京师请赏。」把关军士,赐以酒食而去。至夜分,县令唤亲随人暗地取出曹操,直至后院中审究;问曰:「我闻丞相待汝不薄,何故自取其祸?」操曰:「『燕雀安知鸿鹄志哉?』汝既拿住我,便当解去请赏。何必多问!」县令屏退左右,谓操曰:「汝休小觑我。我非俗吏,奈未遇其主耳。」操曰:「吾祖宗世食汉禄,若不思报国,与禽兽何异?吾屈身事卓者,欲乘间图之,为国除害耳。今事不成,乃天意也!」县令曰: 「孟德此行,将欲何往?」操曰:「吾将归乡里,发矫诏,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诛董卓,吾之愿也。」县令闻言,乃亲释其缚,扶之上坐,再拜曰:「公真天下忠义之士也!」曹操亦拜,问县令姓名。县令曰:「吾姓陈,名宫,字公台。老母妻子,皆在东郡。今感公忠义,愿弃一官,从公而逃。」操甚喜。是夜陈宫收拾盘费,与曹操更衣易服,各背剑一口,乘马投故乡来。

  行了三日,至成皋地方,天色向晚。操以鞭指林深处,谓宫曰:「此间有一人姓吕,名伯奢,是吾父结义弟兄;就往问家中消息,觅一宿,如何?」宫曰:「最好。」二人至庄前下马,入见伯奢。奢曰:「我闻朝廷遍行文书,捉汝甚急,汝父已避陈留去了。汝如何得至此?」操告以前事曰:「若非陈县令,已粉骨碎身矣。」伯奢拜陈宫曰:「小姪若非使君,曹氏灭门矣。使君宽怀安坐,今晚便可下榻草舍。」说罢,即起身入内。良久乃出,谓陈宫曰:「老夫家无好酒,容往西村沽一樽来相待。」言讫,匆匆上驴而去。

  操与宫坐久,忽闻庄后有磨刀之声。操曰:「吕伯奢非吾至亲,此去可疑,吾窃听之。」二人潜步入草堂后,但闻人语曰:「缚而杀之,何如?」操曰:「是矣!今若不先下手,必遭擒获。」遂与宫拔剑直入,不问男女,皆杀之,一连杀死八口。搜至厨下,却见缚一猪欲杀。宫曰:「孟德心多,误杀好人矣!」急出庄上马而行。行不到二里,只见伯奢驴鞍前轿悬酒二瓶,手携果菜而来,叫曰:「贤姪与使君何故便去?」操曰:「被罪之人,不可久住。」伯奢曰:「吾已分付家人宰一猪相款。贤姪、使君,何憎一宿?速请转骑。」操不顾,策马便行。行不数步,忽拔剑复回,叫伯奢曰:「此来者何人?」伯奢回头看时,操挥剑砍伯奢于驴下。宫大惊曰:「适才误耳,今何为也?」操曰:「伯奢到家,见杀死多人,安肯干休?若率众来追,必遭其祸矣。」宫曰:「知而故杀,大不义也!」操曰:「宁教我负天下人,休教天下人负我。」陈宫默然。

  当夜行数里,月明中敲开客店门投宿。喂饱了马,曹操先睡。陈宫寻思:「我将谓曹操是好人,弃官跟他;原来是个狠心之人!今日留之,必为后患。」便欲拔剑来杀曹操。

  正是:设心狠毒非良士,操卓原来一路人。毕竟曹操性命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


End



第003回 议温明董卓叱丁原 馈金珠李肃说吕布

  且说曹操当日对何进曰:「宦官之祸,古今皆有,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,使至于此。若欲治罪,当除元恶。但付一狱吏足矣,何必纷纷召外兵乎?欲尽诛之,事必宣露。吾料其必败也。」何进怒曰:「孟德亦怀私意耶?」操退曰:「乱天下者,必进也。」进乃暗差使命赍密诏,星夜往各镇去。

  却说前将军鳌乡侯西凉刺史董卓,先为破黄巾无功,朝廷将治其罪,因贿赂十常侍幸免。后又结托朝贵,遂任显官,统西州大军二十万,常有不臣之心。是时得诏大喜,点起军马,陆续便行;使其婿中郎将牛辅,守住陕西,自己却带李傕、郭泛、张济、樊稠等提兵望洛阳进发。卓婿谋士李儒曰:「今虽奉诏,中间多有暗昧。何不差人上表?名正言顺,大事可图。」卓大喜,遂上表。其略曰:窃闻天下所以乱逆不止者,皆由黄门常侍张让等侮慢天常之故。臣闻扬汤止沸,不如去薪;溃痈虽痛,胜于养毒。臣敢鸣钟鼓入洛阳,请除让等。社稷幸甚!天下幸甚!

  何进得表,出示大臣。侍御史郑泰谏曰:「董卓乃豺狼也,引入京城,必食人矣。」进曰:「汝多疑,不足谋大事。」卢植亦谏曰:「植素知董卓为人,面善心狠;一入禁庭,必生祸患。不如止之勿来,免致生乱。」进不听,郑泰、卢植皆弃官而去。朝廷大臣,去者大半。进使人迎董卓于渑池,卓按兵不动。

  张让等知外兵到,共议曰:「此何进之谋也,我等不先下手,皆灭族矣。」乃先伏刀斧手五十人于长乐宫嘉德门内,入告何太后曰:「今大将军矫诏召外兵至京师,欲灭臣等,望娘娘垂怜赐救。」太后曰:「汝等可诣大将军府谢罪。」让曰:「若到相府,骨肉虀粉矣。望娘娘宣大将军入宫,谕止之。如其不从,臣等只就娘娘前请死。」太后乃降诏宣进。进得诏便行。主簿陈琳谏曰:「太后此诏,必是十常侍之谋,切不可去。去必有祸。」进曰:「太后诏我,有何祸事?」袁绍曰:「今谋已泄,事已露,将军尚欲入宫耶?」曹操曰:「先召十常侍出,然后可入。」进笑曰:「此小儿之见也。吾掌天下之权,十常侍敢待如何?」绍曰:「公必欲去,我等引甲士护从,以防不测。」于是袁绍、曹操各选精兵五百,命袁绍之弟袁术领之。袁术全身披挂,引兵布列青琐门外。绍与操带剑护送何进至长乐宫前。黄门传懿旨云:「太后特宣大将军,余人不许辄入。」将袁绍、曹操等都阻住宫门外。何进昂然直入,至嘉德殿门,张让、段珪迎出,左右围住,进大惊。让厉声责进曰:「董后何罪,妄以鸩死。国母丧葬,托疾不出。汝本屠沽小辈,我等荐之天子,以致荣贵;不思报效,欲相谋害!汝言我等甚浊,其清者谁?」进慌急,欲寻出路,宫门尽闭,伏甲齐出,将何进砍为两段。后人有诗叹之曰:

  汉室倾危天数尽,无谋何进作三公。几番不听忠臣谏,难免宫中受剑锋。

  让等既杀何进,袁绍久不见进出,乃于宫门外大呼曰:「请将军上车!」让等将何进首级从墙上掷出,宣谕曰:「何进谋反,已伏诛矣。其余胁从,尽皆赦宥。」袁绍厉声大叫:「阉宦谋杀大臣,诛恶党者,前来助战!」何进部将吴匡,便于青琐门外放起火来。袁术引兵突入宫庭,但见阉宦,不论大小,尽皆杀之。袁绍、曹操斩关入内。赵忠、程旷、夏恽、郭胜四个被赶至翠花楼,剁为肉泥。宫中火焰冲天。张让、段珪、曹节、侯览将太后及太子并陈留王劫去内省,从后道走北宫。时卢植弃官未去,见宫中事变,擐甲持戈,立于阁下。遥见段珪拥逼何太后过来,植大呼曰:「段珪逆贼,安敢劫太后!」段珪回身便走。太后从窗中跳出,植急救得免。吴匡杀入内庭,见何苗亦提剑出。匡大呼曰:「何苗同谋害兄,当共杀之!」众人俱曰:「愿斩谋兄之贼!」苗欲走,四面围定,砍为虀粉。绍复令军士分头来杀十常侍家属,不分大小,尽皆诛绝,多有无须者误被杀死。曹操一面救灭宫中之火,请何太后权摄大事,遣兵追袭张让等,寻觅少帝。

  且说张让、段珪劫拥少帝及陈留王,冒烟突火,连夜奔走至北邙山。约三更时分,后面喊声大举,人马赶至。当前河南中部掾吏闵贡,大呼:「逆贼休走!」张让见事急,遂投河而死。帝与陈留王未知虚实,不敢高声,伏于河边乱草之内。军马四散去赶,不知帝之所在。帝与王伏至四更,露水又下,腹中饥馁,相抱而哭;又怕人知觉,吞声草莽之中。陈留王曰:「此间不可久恋,须别寻活路。」于是二人以衣相结,爬上岸边。满地荆棘,黑暗之中,不见行路。正无奈何,忽有流萤千百成群,光芒照耀,只在帝前飞转。陈留王曰:「此天助我兄弟也!」遂随萤火而行,渐渐见路。行至五更,足痛不能行。山冈边见一草堆,帝与王卧于草堆之中。草堆前面是一所庄院。庄主是夜梦两红日坠于庄后,惊觉,披衣出户,四下观望。见庄后草堆上红光冲天,慌忙往视,却是二人卧于草畔。庄主问曰:「二少年谁家之子?」帝不敢应。陈留王指帝曰:「此是当今皇帝,遭十常侍之乱,逃难到此。吾乃皇弟陈留王也。」庄主大惊,再拜曰:「臣先朝司徒崔烈之弟崔毅也。因见十常侍卖官嫉贤,故隐于此。」遂扶帝入庄,跪进酒食。

  却说闵贡赶上段珪拿住,问天子何在。珪言已在半路相失,不知何往。贡遂杀段珪,悬头于马项下,分兵四散寻觅;自己却独乘一马,随路追寻。偶至崔毅庄,毅见首级,问之,贡说详细。崔毅引贡见帝,君臣痛哭。贡曰:「国不可一日无君,请陛下还都。」崔毅庄上止有瘦马一匹,备与帝乘。贡与陈留王共乘一马,离庄而行。不到三里,司徒王允、太尉杨彪、左军校尉淳于琼、右军校尉赵萌、后军校尉鲍信、中军校尉袁绍,一行人众,数百人马,接着车驾,君臣皆哭。先使人将段珪首级,往京师号令,另换好马与帝及陈留王骑坐,簇帝还京。先是洛阳小儿谣曰:「帝非帝,王非王,千乘万骑走北邙。」至此果应其谶。

  车驾行不到数里,忽见旌旗蔽日,尘土遮天,一枝人马到来。百官失色,帝亦大惊。袁绍骤马出问何人。绣旗影里,一将飞出,厉声问:「天子何在?」帝战栗不能言。陈留王勒马向前,叱曰:「来者何人?」卓曰:「西凉刺史董卓也。」陈留王曰:「汝来保驾耶?汝来劫驾耶?」卓应曰: 「特来保驾。」陈留王曰:「既来保驾,天子在此,何不下马?」卓大惊,慌忙下马,拜于道左。陈留王以言抚慰董卓,自初至终,并无失语。卓暗奇之,已怀废立之意。是日还宫,见何太后,俱各痛哭。检点宫中,不见了传国玉玺。董卓屯兵城外,每日带铁甲马军入城,横行街市,百姓惶惶不安。卓出入宫庭,略无忌惮。后军校尉鲍信,来见袁绍,言董卓必有异心,可速除之。绍曰:「朝廷新定,未可轻动。」鲍信见王允,亦言其事。允曰:「且容商议。」信自引本部军兵,投泰山去了。

  董卓招诱何进兄弟部下之兵,尽归掌握,私谓李儒曰:「吾欲废帝立陈留王,何如?」李儒曰:「今朝廷无主,不就此时行事,迟则有变矣。来日于温明园中,召集百官,谕以废立。有不从者斩之,则威权之行,正在今日。」卓喜,次日大排筵会,遍请公卿。公卿皆惧董卓,谁敢不到!卓待百官到了,然后徐徐到园门下马,带剑入席。酒行数巡,卓教停酒止乐,乃厉声曰:「吾有一言,众官静听。」众官侧耳。卓曰:「天子为万民之主,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。今上懦弱,不若陈留王聪明好学,可承大位。吾欲废帝,立陈留王,诸大臣以为如何?」诸官听罢,不敢出声。座上一人推案直出,立于筵前,大呼:「不可!不可!汝是何人,敢发大语?天子乃先帝嫡子,初无过失,何得妄议废立?汝欲为篡逆耶?」卓视之,乃荆州刺史丁原也。卓怒叱曰:「顺我者生,逆我者死!」遂掣佩剑欲斩丁原。时李儒见丁原背后一人,生得器宇轩昂,威风凛凛,手执方天画戟,怒目而视。李儒急进曰:「今日饮宴之处,不可谈国政,来日向都堂公论未迟。」众人皆劝,丁原上马而去。

  卓问百官曰:「吾所言,合公道否?」卢植曰:「明公差矣。昔太甲不明,伊尹放之于桐宫。昌邑王登位方二十七日,造恶三千余条,故霍光告太庙而废之。今上虽幼,聪明仁智,并无分毫过失。公乃外郡刺史,素未参与国政,又无伊、霍之大才,何可强主废立之事?圣人云:『有伊尹之志则可,无伊尹之志则篡也。』」卓大怒,拔剑向前欲杀植。侍中蔡邕、议郎彭伯谏曰:「卢尚书海内人望,今先害之,恐天下震怖。」卓乃止。司徒王允曰:「废立之事,不可酒后相商,改日再议。」于是百官皆散。

  卓按剑立于园门,忽见一人跃马持戟于园门外往来驰骤。卓问李儒:「此何人也?」儒曰:「此丁原义儿,姓吕,名布,字奉先者也。主公且须避之。」卓乃入园潜避。次日,人报丁原引军城外搦战。卓怒,引军同李儒出迎。两阵对圆,只见吕布顶束发金冠,披百花战袍,擐唐猊铠甲,系狮蛮宝带,纵马挺戟,随丁建阳出到阵前。建阳指卓骂曰:「国家不幸,阉宦弄权,以致万民涂炭。尔无尺寸之功,焉敢妄言废立,欲乱朝廷?」董卓未及回言,吕布飞马直杀过来。董卓慌走,建阳率军掩杀。卓兵大败,退三十余里下寨,聚众商议。卓曰:「吾观吕布非常人也。吾若得此人,何虑天下哉?」帐前一人出曰:「主公勿忧。某与吕布同乡,知其勇而无谋,见利忘义。某凭三寸不烂之舌,说吕布拱手来降,可乎?」卓大喜,观其人,乃虎贲中郎将李肃也。卓曰:「汝将何以说之?」肃曰:「某闻主公有名马一匹,号曰『赤兔』,日行千里。须得此马,再用金珠,以利结其心。某更进说词,吕布必反丁原,来投主公矣。」卓问李儒曰:「此言可乎?」儒曰:「主公欲取天下,何惜一马?」卓欣然与之,更与黄金一千两、明珠数十颗、玉带一条。

  李肃赍了礼物,投吕布寨来。伏路军人围住,肃曰:「可速报吕将军,有故人来见。」军人报知,布命入见。肃见布曰:「贤弟别来无恙?」布揖曰:「久不相见,今居何处?」肃曰:「见任虎贲中郎将之职。闻贤弟匡扶社稷,不胜之喜。有良马一匹,日行千里,渡水登山,如履平地,名曰『赤兔』。特献与贤弟,以助虎威。」布便令牵过来看,果然那马浑身上下,火炭般赤,无半根杂毛;从头至尾,长一丈;从蹄至项,高八尺;嘶喊咆哮,有腾空入海之状。后人有诗单道赤兔马曰:

  奔腾千里荡尘埃,渡水登山紫雾开。掣断丝缰摇玉辔,火龙飞下九天来。

  布见了此马大喜,谢肃曰:「兄赐此良驹,将何以为报?」肃曰:「某为义气而来,岂望报乎?」布置酒相待。酒酣,肃曰:「肃与贤弟少得相见,令尊却尝会来。」布曰:「兄醉矣。先父弃世多年,安得与兄相会?」肃大笑曰: 「非也,某说今日丁刺史耳。」布惶恐曰:「某在丁建阳处,亦出于无奈。」肃曰:「贤弟有擎天驾海之才,四海孰不钦敬?功名富贵,如探囊取物,何言无奈,而在人之下乎?」布曰:「恨不逢其主耳。」肃笑曰:「『良禽择木而栖,贤臣择主而事。』见机不早,悔之晚矣。」布曰:「兄在朝廷,观何人为世之英雄?」肃曰:「某遍观群臣,皆不如董卓。董卓为人敬贤礼士,赏罚分明,终成大业。」布曰:「某欲从之,恨无门路。」肃取金珠、玉带列于布前。布惊曰:「何为有此?」肃令叱退左右,告布曰:「此是董公久慕大名,特令某将此奉献。赤兔马亦董公所赠也。」布曰:「董公如此见爱,某将何以报之?」肃曰:「如某之不才,尚为虎贲中郎将;公若到彼,贵不可言。」布曰:「恨无涓埃之功,以为进见之礼。」肃曰:「功在翻手之间,公不肯为耳。」布沉吟良久曰:「吾欲杀丁原,引军归董卓,何如?」肃曰:「贤弟若能如此,真莫大之功也!但事不宜迟,在于速决。」布与肃约于明日来降,肃别去。

  是夜二更时分,布提刀径入丁原帐中。原正秉烛观书,见布至,曰:「吾儿来有何事故?」布曰:「吾堂堂丈夫,安肯为汝子乎!」原曰:「奉先何故变心?」布向前一刀,砍下丁原首级,大呼:「左右!丁原不仁,吾已杀之,肯从吾者在此,不从者自去!」军士散去大半。次日,布持丁原首级,往见李肃。肃遂引布见卓。卓大喜,置酒相待。卓先下拜曰:「卓今得将军,如旱苗之得甘雨也。」布纳卓坐而拜之曰:「公若不弃,布请拜为义父。」卓以金甲锦袍赐布,畅饮而散。卓自是威势越大,自领前将军事,封弟董旻为左将军鄠侯,封吕布为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。

  李儒劝卓早定废立之计。卓乃于省中设宴,会集公卿,令吕布将甲士千余,侍卫左右。是日,太傅袁隗与百官皆到。酒行数巡,卓按剑曰:「今上暗弱,不可以奉宗庙。吾将依伊尹、霍光故事,废帝为弘农王,立陈留王为帝。有不从者斩! 」群臣惶怖莫敢对。中军校尉袁绍挺身出曰:「今上即位未几,并无失德;汝欲废嫡立庶,非反而何?」卓怒曰:「天下事在我,我今为之,谁敢不从,汝视我之剑不利否?」袁绍亦拔剑曰:「汝剑利,吾剑未尝不利!」两个在筵上对敌。

  正是:丁原仗义身先丧,袁绍争锋势又危。毕竟袁绍性命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


End



第002回 张翼德怒鞭督邮 何国舅谋诛宦竖

  且说董卓字仲颖,陇西临洮人也,官拜河东太守,自来骄傲。当日轻慢了玄德,张飞性发,便欲杀之。玄德与关公急止之曰:「他是朝廷命官,岂可擅杀?」飞曰:「若不杀这厮,反要在他部下听令,其实不甘!二兄便要住在此,我自投别处去也!」玄德曰:「我三人义同生死,岂可相离?不若都投别处去便了。」飞曰:「若如此,稍解吾恨。」于是三人连夜引军来投朱隽。隽待之甚厚,合兵一处,进讨张宝。

  是时曹操自跟皇甫嵩讨张梁,大战于曲阳。这里朱隽进攻张宝,张宝引贼众八九万,屯于山后。隽令玄德为其先锋,与贼对敌。张宝遣副将高升出马搦战。玄德使张飞击之,飞纵马挺矛,与升交战,不数合,刺升落马。玄德麾军直冲过去。张宝就马上披发仗剑,作起妖法。只见风雷大作,一股黑气,从天而降,黑气中似有无限人马杀来。玄德连忙回军,军中大乱,败阵而归,与朱隽计议。隽曰:「彼用妖术,我来日可宰猪羊狗血,令军士伏于山头,候贼赶来,从高坡上泼之,其法可解。」玄德听令,拨关公、张飞各引军一千,伏于山后高岗之上,盛猪羊狗血并秽物准备。

  次日,张宝摇旗擂鼓,引军搦战,玄德出迎。交锋之际,张宝作法,风雷大作,飞砂走石,黑气漫天,滚滚人马,自天而下。玄德拨马便走,张宝驱兵赶来。将过山头,关、张伏军放起号炮,秽物齐泼。但见空中纸人草马,纷纷坠地,风雷顿息,砂石不飞。张宝见解了法,急欲退军。左关公,右张飞,两军都出,背后玄德、朱隽一齐赶上,贼兵大败。玄德望见「地公将军」旗号,飞马赶来,张宝落荒而走。玄德发箭,中其左臂。张宝带箭逃脱,走入阳城,坚守不出。朱隽引兵围住阳城攻打,一面差人打探皇甫嵩消息。探子回报,说:「皇甫嵩大获胜捷,朝廷以董卓屡败,命嵩代之。嵩到时,张角已死。张梁统其众,与我军相拒,被皇甫嵩连胜七阵,斩张梁于曲阳,发张角之棺,戮尸枭首,送往京师。余众俱降。朝廷加皇甫嵩为车骑将军,领冀州牧。皇甫嵩又表奏卢植有功无罪,朝廷复卢植原官。曹操亦以有功,除济南相,即日将班师赴任。」朱隽听说,催促军马,悉力攻打阳城。贼势危急,贼将严政,刺杀张宝,献首投降。朱隽遂平数郡,上表献捷。

  时又有黄巾余党三人,赵弘、韩忠、孙仲,聚众数万,望风烧劫,称与张角报雠。朝廷命朱隽即以得胜之师讨之。隽奉诏,率军前进。时贼据宛城,隽引兵攻之,赵弘遣韩忠出战。隽遣玄德、关、张攻城西南角。韩忠尽率精锐之众,来西南角抵敌。朱隽自纵铁骑二千,径取东北角。贼恐失城,急弃西南而回。玄德从背后掩杀,贼众大败,奔入宛城。朱隽分兵四面围定,城中断粮,韩忠使人出城投降。隽不许。玄德曰:「昔高祖之得天下,盖为能招降纳顺;公何拒韩忠耶?」隽曰:「彼一时,此一时也。昔秦、项之际,天下大乱,民无定主,故招降赏附,以劝来耳。今海内一统,惟黄巾造反;若容其降,无以劝善。使贼得利恣意劫掠,失利便投降;此长寇之志,非良策也。」玄德曰:「不容寇降是矣。今四面围如铁桶,贼乞降不得,必然死战。万人一心,尚不可当,况城中有数万死命之人乎?不若彻去东南,独攻西北。贼必弃城而走,无心恋战,可即擒也。」隽然之,随彻东南二面军马,一齐攻打西北。

  韩忠果引军弃城而奔。隽与玄德、关、张率三军掩杀,射死韩忠,余皆四散奔走。正追赶间,赵弘、孙仲引贼众到,与隽交战。隽见弘势大,引军暂退。弘乘势复夺宛城。隽离十里下寨,方欲攻打,忽见正东一彪人马到来。为首一将,生得广额阔面,虎体熊腰;吴郡富春人也;姓孙,名坚,字文台;乃孙武子之后。年十七岁,与父至钱塘,见海贼十余人,劫取商人财物,于岸上分赃。坚谓父曰:「此贼可擒也。」遂奋力提刀上岸,扬声大叫,东西指挥,如唤人状。贼以为官兵至,尽弃财物奔走。坚赶上,杀一贼。由是郡县知名,荐为校尉。后会稽妖贼许昌造反,自称「阳明皇帝」,聚众数万。坚与郡司马招募勇士千余人,会合州郡破之,斩许昌并其子许韶。刺史臧旻上表奏其功,除坚为盐渎丞。又除盱眙丞、下邳丞。今见黄巾寇起,聚集乡中少年及诸商旅,并淮泗精兵一千五百余人,前来接应。朱隽大喜,便令坚攻打南门,玄德打北门,朱隽打西门,留东门与贼走。孙坚首先登城,斩贼二十余人,贼众奔溃。赵弘飞马突槊,直取孙坚。坚从城上飞身夺弘槊,刺弘下马;却骑弘马,飞身往来杀贼。孙仲引贼突出北门,正迎玄德,无心恋战,只待奔逃。玄德张弓一箭,正中孙仲,翻身落马。朱隽大军,随后掩杀,斩首数万级,降者不可胜计。南阳一路,十数郡皆平。隽班师回京,诏封为车骑将军,河南尹。

  隽表奏孙坚、刘备等功,坚有人情,除别郡司马上任去了;惟玄德听候日久,不得除授。三人郁郁不乐,上街闲行,正值郎中张钧车到。玄德见之,自陈功绩。钧大惊,随入朝见帝曰:「昔黄巾造反,其原皆由十常侍卖官害民,非亲不用,非雠不诛,以致天下大乱。今宜斩十常侍,悬首南郊,遣使者布告天下,有功者重加赏赐,则四海自清平也。」十常侍奏帝曰:「张钧欺主。」帝令武士逐出张钧。十常侍共议:「此必破黄巾有功者,不得除授,故生怨言。权且教省家铨注微名,待后却再理会未晚。」因此玄德除授中山府安喜县尉,克日赴任。玄德将兵散回乡里,止带亲随二十余人,与关、张来安喜县中到任。署县事一月,与民秋毫无犯,民皆感化。到任之后,与关、张食则同桌,寝则同床。如玄德在稠人广坐,关、张侍立,终日不倦。

  到县未及数月,朝廷降诏,凡有军功为长吏者当沙汰。玄德疑在遣中。适督邮行部至县,玄德出郭迎接,见督邮施礼。督邮坐于马上,惟微以鞭指回答。关、张二公俱怒。及到馆驿,督邮南面高坐。玄德侍立阶下。良久,督邮问曰:「刘县尉是何出身?」玄德曰:「备乃中山靖王之后。自涿郡剿戮黄巾,大小三十余战,颇有微功,因得除今职。」督邮大喝曰:「汝诈称皇亲,虚报功绩!目今朝廷降诏,正要沙汰这等滥官污吏!」玄德喏喏连声而退。归到县中,与县吏商议。吏曰:「督邮作威,无非要贿赂耳。」玄德曰:「我与民秋毫无犯,哪得财物与他?」次日,督邮先提县吏去,勒令指称县尉害民。玄德几番自往求免,俱被门役阻住,不肯放参。

  却说张飞饮了数杯闷酒,乘马从馆驿前过,见五六十老人,皆在门前痛哭。飞问其故,众老人答曰:「督邮逼勒县吏,欲害刘公;我等皆来苦告,不得放入,反遭把门人赶打!」张飞大怒,睁圆环眼,咬碎钢牙,滚鞍下马,径入馆驿,把门人哪里阻挡得住。直奔后堂,见督邮正坐厅上,将县吏绑倒在地,飞大喝:「害民贼!认得我么?」督邮未及开言,早被张飞揪住头发,扯出馆驿,直到县前马桩上缚住;攀下柳条,去督邮两腿上着力鞭打,一连打折柳条十数枝。玄德正纳闷间,听得县前喧闹,问左右,答曰:「张将军绑一人在县前痛打。」玄德忙去观之,见绑缚者乃督邮也。玄德惊问其故。飞曰:「此等害民贼,不打死等甚!」督邮告曰:「玄德公救我性命!」玄德终是仁慈的人,急喝张飞住手。旁边转过关公来曰:「兄长建许多大功,仅得县尉,今反被督邮侮辱。吾思枳棘丛中,非栖鸾凤之所;不如杀督邮,弃官归乡,别图远大之计。」玄德乃取印绶,挂于督邮之颈,责之曰:「据汝害民,本当杀却;今姑饶汝命。吾缴还印绶,从此去矣。」督邮归告定州太守,太守申文省府,差人捕捉。玄德、关、张三人往代州投刘恢。恢见玄德乃汉室宗亲,留匿在家不题。

  却说十常侍既握重权,互相商议,但有不从己者,诛之。赵忠、张让差人问破黄巾将士索金帛,不从者奏罢职。皇甫嵩、朱隽皆不肯与,赵忠等俱奏罢其官。帝又封赵忠等为车骑将军,张让等十三人皆封列侯。朝政愈坏,人民嗟怨。于是长沙贼区星作乱。渔阳张举、张纯反,举称天子,纯称大将军。表章雪片告急,十常侍皆藏匿不奏。

  一日,帝在后园与十常侍饮宴,谏议大夫刘陶,径到帝前大恸。帝问其故,陶曰:「天下危在旦夕,陛下尚自与阉宦共饮耶?」帝曰:「国家承平,有何危急?」陶曰:「四方盗贼并起,侵掠州郡。其祸皆由十常侍卖官害民,欺君罔上。朝廷正人皆去,祸在目前矣!」十常侍皆免冠跪伏于帝前曰:「大臣不相容,臣等不能活矣。愿乞性命归田里,尽将家产以助军资。」言罢痛哭。帝怒谓陶曰:「汝家亦有近侍之人,何独不容朕耶?」呼武士推出斩之。刘陶大呼:「臣死不惜,可怜汉室天下,四百余年,到此一旦休矣!」武士拥陶出,方欲行刑,一大臣喝住曰:「勿得下手,待我谏去。」众视之,乃司徒陈耽。径入宫中来谏帝曰:「刘谏议得何罪而受诛?」帝曰:「毁谤近臣,冒渎朕躬。」耽曰:「天下人民,欲食十常侍之肉,陛下敬之如父母,身无寸功,皆封列侯。况封谞等结连黄巾,欲为内乱。陛下今不自省,社稷立见崩摧矣!」帝曰:「封谞作乱,其事不明。十常侍中,岂无一二忠臣?」陈耽以头撞阶而谏。帝怒,命牵出,与刘陶皆下狱。是夜,十常侍即于狱中谋杀之;假帝诏以孙坚为长沙太守,讨区星。

  不五十日,报捷,江夏平。诏封坚为乌程侯;封刘虞为幽州牧,领兵往渔阳征张举、张纯。代州刘恢以书荐玄德见虞。虞大喜,令玄德为都尉,引兵直抵贼巢,与贼大战数日,挫动锐气。张纯专一凶暴,士卒心变,帐下头目刺杀张纯,将头纳献,率众来降。张举见势败,亦自缢死。渔阳尽平。刘虞表奏刘备大功,朝廷赦免鞭督邮之罪,除下密丞,迁高堂尉。公孙瓒又表陈玄德前功,荐为别部司马,守平原县令。玄德在平原,颇有钱粮军马,重整旧日气象。刘虞平寇有功,封太尉。

  中平六年,夏四月,灵帝病笃,召大将军何进入宫,商议后事。那何进起身屠家;因妹入宫为贵人,生皇子辩,遂立为皇后,进由是得权重任。帝又宠幸王美人,生皇子协。何后嫉妒,鸩杀王美人。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。董太后乃灵帝之母,解渎亭侯刘苌之妻也。初因桓帝无子,迎立解渎亭侯之子,是为灵帝。灵帝入继大统,遂迎养母氏于宫中,尊为太后。董太后尝劝帝立皇子协为太子。帝亦偏爱协,欲立之。

  当时病笃,中常侍蹇硕奏曰:「若欲立协,必先诛何进,以绝后患。」帝然其说,因宣进入宫。进至宫门,司马潘隐谓进曰:「不可入宫。蹇硕欲谋杀公。」进大惊,急归私宅,召诸大臣,欲尽诛宦官。座上一人挺身出曰:「宦官之势,起自冲、质之时。朝廷滋蔓极广,安能尽诛?倘机不密,必有灭族之祸。请细详之。」进视之,乃典军校尉曹操也。进叱曰:「汝小辈安知朝廷大事!」正踌躇间,潘隐至,言:「帝已崩。今蹇硕与十常侍商议,秘不发丧,矫诏宣何国舅入宫,欲绝后患,册立皇子协为帝。」说未了,使命至,宣进速入,以定后事。操曰:「今日之计,先宜正君位,然后图贼。」进曰:「谁敢与吾正君讨贼?」一人挺身出曰:「愿备精兵五千,斩关入内,册立新君,尽诛阉竖,扫清朝廷,以安天下!」进视之,乃司徒袁逢之子,袁隗之姪,名绍,字本初,见为司隶校尉。何进大喜,遂点御林军五千。绍全身披挂。何进引何颙、荀攸、郑泰等大臣三十余员,相继而入,就灵帝柩前,扶立太子辩即皇帝位。

  百官呼拜已毕,袁绍入宫收蹇硕。硕慌走入御园花阴下,为中常侍郭胜所杀。硕所领禁军,尽皆投顺。绍谓何进曰:「中官结党,今日可乘势尽诛之。」张让等知事急,慌入告何后曰:「始初设谋陷害大将军者,止蹇硕一人,并不干臣等事。今大将军听袁绍之言,欲尽诛臣等,乞娘娘怜悯。」何太后曰:「汝等勿忧,我当保汝。」传旨宣何进入。太后密谓曰:「我与汝出身寒微,非张让等,焉能享此富贵?今蹇硕不仁,既已伏诛,汝何听信人言,欲尽诛宦官耶?」何进听罢,出谓众官曰:「蹇硕设谋害我,可族灭其家。其余不必妄加残害。」袁绍曰:「若不斩草除根,必为丧身之本。」进曰:「吾意已决,汝勿多言。」众官皆退。

  次日,太后命何进参录尚书事,其余皆封官职。董太后宣张让等入宫商议曰:「何进之妹,始初我抬举他。今日他孩儿即皇帝位,内外臣僚,皆其心腹,威权太重,我将如何?」让奏曰: 「娘娘可临朝,垂帘听政;封皇子协为王;加国舅董重大官,掌握军权;重用臣等;大事可图矣。」董太后大喜。次日设朝,董太后降旨,封皇子协为陈留王,董重为骠骑将军,张让等共预朝政。何太后见董太后专权,于宫中设一宴,请董太后赴席。酒至半酣,何太后起身捧杯再拜曰:「我等皆妇人也,参预朝政,非其所宜。昔吕后因握重权,宗族千口皆被戮。今我等宜深居九重,朝廷大事,任大臣元老自行商议,此国家之幸也。愿垂听焉。」董后大怒曰:「汝鸩死王美人,设心嫉妒。今倚汝子为君,与汝兄何进之势,辄敢乱言!吾敕骠骑断汝兄首,如反掌耳!」何后亦怒曰:「吾以好言相劝,何反怒耶?」董后曰:「汝家屠沽小辈,有何见识!」两宫互相争竞,张让等各劝归宫。何后连夜召何进入宫,告以前事。何进出,召三公共议。来早设朝,使廷臣奏董太后原系藩妃,不宜久居宫中,合仍迁于河间安置,限日下即出国门。一面遣人起送董后;一面点禁军围骠骑将军董重府宅,追索印绶。董重知事急,自刎于后堂。家人举哀,军士方散。张让、段珪见董后一枝已废,遂皆以金珠玩好结构何进弟何苗并其母舞阳君,令早晚入何太后处,善言遮蔽;因此,十常侍又得近幸。

  六月,何进暗使人鸩杀董后于河间驿庭,举柩回京,葬于文陵。进托病不出,司隶校尉袁绍入见进曰:「张让、段珪等流言于外,言公鸩杀董后,欲谋大事。乘此时不诛阉宦,后必为大祸。昔窦武欲诛内竖,机谋不密,反受其殃。今公兄弟部曲将吏,皆英俊之士;若使尽力,事在掌握。此天赞之时,不可失也。」进曰:「且容商议。」左右密报张让,让等转告何苗,又多送贿赂。苗入奏何后云:「大将军辅佐新君,不行仁慈,专务杀伐。今无端又欲杀十常侍,此取乱之道也。」后纳其言。少顷,何进入白后,欲诛中涓。何后曰:「中官统领禁省,汉家故事。先帝新弃天下,尔欲诛杀旧臣,非重宗庙也。」进本是没决断之人,听太后言,唯唯而出。袁绍迎问曰:「大事若何?」进曰:「太后不允,如之奈何?」绍曰:「可召四方英雄之士,勒兵来京,尽诛阉竖。此时事急,不容太后不从。」进曰:「此计大妙!」便发檄至各镇,召赴京师。主簿陈琳曰:「不可!俗云:『掩目而捕燕雀,是自欺也。』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,况国家大事乎?今将军仗皇威,掌兵要,龙骧虎步,高下在心。若欲诛宦官,如鼓洪炉燎毛发耳。但当速发,行权立断,则天人顺之。却反外檄大臣,临犯京阙,英雄聚会,各怀一心,所谓倒持干戈,授人以柄,功必不成,反生乱矣。」何进笑曰:「此懦夫之见也!」旁边一人鼓掌大笑曰:「此事易如反掌,何必多议!」视之,乃曹操也。

  正是:欲除君侧宵人乱,须听朝中智士谋。不知曹操说出甚话来,且听下文分解。
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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